兩個女子默對著這封軍報愣怔著,總算能說出話來時,彼此眼含熱淚,連鼻子里也是不通了。
斡勒妹唏噓著說,“我在洵河中箭墜水后,呼延將軍還帶人在漢江上找過我。”
張秾雖無這個經歷,但她同樣很難過,先是七王趙栩,再是一位西岳的副都統制,最近康王在河淮的損失太慘重了。
郾城和汴梁位居淮河水系的最淺遠處,六王和七王去的正是這兩個地方,糧船到的也最晚,全都遭遇了金軍襲擾。
像呼延將軍這樣的上將,陣亡一個對全軍的震動都是巨大的。
他一定是帶兵在郾城西北的襄城作戰,突聞郾城警訊才匆匆趕過去的,趙富金是右軍都統制的張憲的夫人,更是康王的妹子。
斡勒妹說,“這封信要不要趕緊給大王送到西院去?”
張秾也沒主張,外邊都傳康王出師即順,怎么她一到康王府不順的事一件接一件,連公事帶家事。
因為四太子的處置一事吳娘子鬧的不快。
潘賢妃因為孩子的事生病,自然朱三嫂此時也正在糾結。
二十六哥去了趟玉沙縣也不知道原因就起了玩失蹤。
還有大哥和三哥的陣亡,正好是張秾駕船來金州的時候,金州只是接到的消息晚幾天而已。
張秾想,難道自己是個不祥的人?
她不敢多想這個念頭,趕緊把它從腦海中驅逐走,更不敢同斡勒妹說,在競爭激烈的康王府,這種念頭對張秾是有害的。
她覺著在郾城景王、六帝姬和糧食百姓都沒有事,陣亡大將是一件噩耗,可是這已是既成事實無可挽回了,她說,“也許大王一會兒就該回來了,別拿這件事去干擾他們。”
恰巧這時,她們聽到一陣琴聲從西院兒飄過來。
彈的也是張秾前些日子剛剛彈過的春江花月夜。
穿云琴以弦聲清澈幽遠聞名于世,琴音好似可以聲達九霄,斡勒妹于絲弦方面不甚懂,但張秾一下子聽呆了。
在張秾眼前浮現的是另一幅春江月夜圖,與她心幕中想象的有些不一樣。
水面的月光不是碎的,反而像鏡面般只映著一輪嫻靜的黃月。
她在琴聲里聽到了夜晚江岸上、草叢里孤獨的蟲鳴,看到了靜開的如處子一樣一絲不動的花朵。
可是在水面下有一股洪流正在無聲的奔涌,站在岸邊是看不到的,只有沉溺過的人,身邊上下左右是無邊的洪荒,身不由己的隨波逐流,耳朵里才能感知到那種汩汩的水聲。
斡勒妹喃喃著說,“怎么我聽著要來山洪,把山巖都撞響了。”
張秾說,“臨安的信可能朱娘子知道了,她可能不會要這個孩子了。”
兩人安靜的聽,直到琴聲住了。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著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康王面無表情的邁步走了進來,往書案前端正的一坐。
她們想探聽一下剛才在西院朱娘子和他說過什么,但他一眼看到了桌面上已經打開的郾城軍報,將它拿了起來。
兩人緊張的對視了一下,康王凝神閱讀,可別被他責怪耽誤了呈報。
康王把軍報看完了放下,沒說話,拿胳膊拄著桌面,手一會兒掐著下頜凝神,一會兒又展開手掌托住一邊的腮幫子,眼睛骨碌骨碌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張秾問,“三嫂說了什么事?”
她問的好像并非康王此時所想,他愣了一會兒才道,“三嫂說小潘為了孩子不論怎么想都不為過,她請我收回成命。”
張秾道,“那大王你怎么說?”
想來康王當時不好回復三嫂,他說,“我把二十六哥的事告訴三嫂了,她和我說了兩句二十六哥的母親秦充容以前的事,三嫂讓我別發愁,這才彈的琴。”
他不想說秦充容,也不想說琴,立刻吩咐道,“有勞娘子研磨。”
斡勒妹趕緊給研磨,張秾給鋪紙,都準備好了他拿著筆卻不寫不下一個字,又托著下巴沉思,好像下不了決定。
自語道,“劍士去淮北,地形不利啊。”
張秾知道他擔心的還有吳芍藥,于是建議道,“大王若不宜立刻做決定可以緩一緩,以防情急出錯。”
康王說,“我們在河淮投入的人馬太少了!要不然七哥和呼延將軍也許不會陣亡,打仗有陣損誰都知道,可是河淮的這種局面,難道是孤的決策有紕漏?”
斡勒妹開解道,“總之我們可用的兵是一定數目,其實大王你將這些人馬撥弄的已經夠好了,劉大帥在山西戰機不能動,戰斗力最強的西岳去了關北,張大帥讓你派去修渠了,韓大帥送糧已經夠忙了還得守江防,楊忻中和王德、王貴都合起來,在河淮也不夠謀衍一半人,如果燕京的人馬再趕過來呢?”
康王用心的聽著,猛然一抬手不讓她往下說了。
兩人都以為說錯了話,可是康王說,“斡勒妹!你提醒了我了!既然兵力少這個問題是不能彌補的事實,孤總糾結兵力做什么!”
“孤決定,淮西五萬劍士不去淮北!”
斡勒妹很高興自己還能啟發到康王,問道,“想讓東岳增兵?”
康王道,“東岳也算特殊兵種,不能再拿到陸地上去砸了。”
他的思路突然在斡勒妹的一番話中明晰起來。
前期,完顏宗翰在河淮鋪了二十萬大軍,西岳以五萬人對陣,人更少,為什么反比今天的局面好?
原因是累贅少,河淮城外的曠野中沒有一粒糧,宗翰人多反倒成了劣勢。
今日宋軍的被動還是因為糧食!
啟動河淮各城送糧是為了準備下階段的持久作戰,各城中糧食或多或少都還有一點,此時戰斗都開始了,他不知為何,卻把送糧這茬兒疏忽了。
城中人餓幾天事小,哪怕吃幾日糠咽幾日菜畢竟有命在呢,城外人因此作繭自縛事情就嚴重了,本來王貴人馬就少,纏敵變成了護糧,這是將優勢拱手送人了。
這一次,他在紙上奮筆疾書起來。
有權指揮五萬劍士的就是康王和吳娘子兩個,得到康王授權的左右親軍統制官也可以,別的人指揮不動,這是他最早定下的規矩。
康王離不開,左右親軍統制不在,讓吳芍藥領著五萬劍士去淮北,康王這就是在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