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會之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日子,建炎元年二月二十一日。
金軍左副元帥完顏宗維召見吏部侍郎李若水,李若水歷數金國失信,對其大罵不已,“汝伐人之國,不務生民,掠奪金帛女子以自豐,離滅亡不久矣!”
完顏宗維大怒,命人將李若水拉至圓丘下,以死恫嚇。
監刑者又問李若水:“侍郎你服不服?元帥說,不服就像殺羊一樣殺了你。”
李若水奮言斥罵不止,金人怒,以利刃裂其項,斷其舌。
秦會之通曉大義,在這之前他也想效仿李若水大義凜然,原來他做不到。
他看到金人一刀下去侍郎就做了犧牲,腦袋掉了什么大義也講不出來了。
秦會之眼前發黑,黑到什么東西都看不見了,他的信念全都隨著李若水漸冷的尸身一起驚散了。
繼而秦會之就認為李若水真是不識時務,在金人面前何不軟一點兒,留著命也好接著為官家服務啊。
繼而又認為是趙官家治國無方在前,讓講大義的臣子得不到生命上的保護在后,那么秦會之身為臣子,自己保住自己的命還有錯嗎?
秦會之的樣子還是那副樣子,舉止還是那個舉止,但腦袋里頭早就不是力爭還政給趙氏的那個靈魂了。
回到臨安,特別是做了大宋的宰相以后,秦會之覺著他殺死金軍看守這件事是真實的,沒人敢懷疑,他一刀殺死劉彥游就是佐證,而且他還提議道君殺掉吳乞買,他先前飛散的那個靈魂好像又回來了。
在這個時候跑出去、拋頭露面說議和,秦會之擔心宅子要被憤怒的軍民們給拆了,再點上一大把火,他和王氏連性命都可能不保。
可是不按四太子說的做,秦會之在建康就別做人了。
殺死金軍看守的故事真就變成了荒唐的故事,成了人人聞之噴飯的笑話被街頭巷尾的傳播,大宋當朝首宰的頭上頂著的原來不是烏紗帽,是綠…。
所有下屬都對秦會之畢恭畢敬,秦會之知道,多數人看的就是他頭上的帽子,這種高人一頭的優越感讓他胃口大開,可以讓他長壽!
這一切來的多么不容易,如果他還是個泥腿子也就好辦了,每天揪著王氏的頭發削她一頓出氣也行,可這會兒不行。
勞心者治人,秦會之不能動手。
他和王氏都需要維護宰相府的體面,從某個意義上說這也是大宋的體面。
這個女人也為她的舊行悔恨了。
她善變,不是給四太子寫詩的時候了,兩人獨處時她恨的同秦會之說,“你不讓岳大帥趕緊殺了四太子,我這一世的貞節就要被他毀了!”
秦會之不管王氏的喧泄,她在關鍵時候只會添亂。
他的突破口仍然在道君那里,議和只能道君發話,別人敢說出來就是死催的。
道君死了兩個兒子了,汴梁也收回來了,天眷們都從韓州回來了,還把吳乞買抓了,道君北狩是受過些屈辱,吳乞買在臨安受的也差不多了。
現在道君嘴上不說,但心里一定認為,他能指望上的人就是康王一個,秦會之要和道君說說康王身先士卒的危險,以及這種風險的嚴重后果。
王氏說,“你一定和道君多講講我們大宋的國策,武人不能太強,你讓他多想想唐以后的亂世,手里但凡有幾桿刀、幾桿槍的武夫們隨便都要開朝立號,世道亂的真不拿人當人呀,多虧著太祖橫空出世,但道君不要做唐玄宗。”
要讓道君清醒一點,別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要適可而止。
道君應該在最恰當的時候力挽狂瀾,使歷史的車輪回到讓我大宋享有過一百多年盛世的大道上來。
不然,萬一在一片大好的形勢下又像靖康年一樣翻了二——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大宋在同北方游牧的對抗中,取得的今天這樣的巨大勝利少之又少。
此時議和能成的話,也就將有史以來大宋少有的一次大勝,像澶淵之盟那樣固化為歷史的章句、永遠的載入史冊了。
要知道兵無常勝啊——萬一形勢又轉化成了對我們大宋不利,道君就不是一位對歷史復責的、合格的趙官家了。
他和王氏認為說服道君不難。
道君是講究禮儀的,禮儀之邦要以德服人,你看道君也從來不畫兇惡不善的鷹鷂,他畫的都是善良可人的鶯雀和仙鶴。
道君的北狩細說起來,其實也有長遠的歷史意義,無形之中促進了女真和漢家的融合,增進了彼此的了解,這次如果他在占據絕對勝勢的時候再以德服人換來永久和平的話,那他就是一位自古罕見的明君了!
真正可能因議和而暴發出沖天怒火的是康王,真正主宰著靖康年以后大宋命運的人是他。
別看秦會之是宰相,康王要是反對議和,抽時間跑回來一刀砍死秦會之,道君不會有什么過于悲痛的表示。
這事兒太不好操作了,時間還這么緊張。
夫人王氏說,“我懂的一位母親的心思,你和道君說康王的危險,不如去和韋皇后說——假如康王殿下在戰場上遭遇了不測,韋皇后連個孫子都沒抱上——她就不會像今日這樣風光自得了,連道君和鄭皇后都讓她幾分!”
因為議和,上京出現了不同議論,我大金從來是以議和吊著宋人胃口,何時用議和來乞憐了!看看夏國李乾順對我們的態度!自身軟蛋還怪別人嗎?
議和也可以,照例歲幣必須有。
攝政王麾下好多人雖說都支持攝政王,但嘴上不多說,攝政王要開先例了。
完顏宗干在朝會上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本王還不是要顧著大勃極烈的命?只要他和四太子能平安把隊伍拉回來,今年的冬天我們就能報這一箭之仇。”
人們統一了認識,“攝政王,你想派誰去建康?”
完顏宗干道,“派杜公美。”
杜公美一直在山西大同,他知道我大金國在山西還是有實力的,議和可不算服軟,他又是南宋舊臣,見到昏德公好說話。
這事立刻取得了一致。
大勃極烈和四太子要拉上他們的人馬回燕京來,這是第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