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遠出身文職,卻主持過一岳之軍,在陜西經歷過慘烈的大戰,年紀剛剛三旬出頭便已出任樞密正使,坐在馬上自有一番灑脫和威風。
一聽說面前的這支即將趕往江西的小隊伍中就有康王府的一位側妃,張德遠立刻就跳下馬來見禮。
如果只是張伯英府上的這些人,張德遠大可不必下馬。
從神宗元豐五年,朝廷罷去樞密正使與副使之職后,一直只設置知院和同知院,而且還得以宰相兼任,但自張德遠起,終于又出現樞密使了。
他知道,以自己這樣的年紀和威望,要不是康王殿下舉薦,道君皇爺不可能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在前往建康的途中就下了任命樞密使的旨意。
雁翎接連忍了好幾下,詢問宗弼的話才沒脫口而出,心里難過死了,多好的機會啊可以問一問。
張秾盈盈的笑著,問道,“張樞相脫離戰場入主軍機,看來陜西已經定局了。”
張德遠道,“說定局誠不為過,但這不是在下的功勞,如果沒有康王殿下和劉、岳兩位大帥以及燕妃娘子親往,江南沒有張大帥坐陣,我在陜西不知還要延誤到何時。”
雁翎總算插上句話,問道,“陜西戰況到底怎么樣?金軍都誰死了?”
張德遠躬身道,“回翎妃,陜西大戰除了金兀術只身逃走以外,自完顏宗輔和仆散忠義以下六萬人盡數剿滅。”
雁翎不顯喜樂的說道,“那可太辛苦張樞相了!”
隨行的徒單合德原是吳乞買的德妃,但五殿下趙樞的正妃任娘子、兩位姓余的側妃,時年分別二十四,十九,十七歲,同時死于前往北國的途中了。
徒單合德被趙大哥在大理寺亂點鴛鴦譜,一下子點到趙樞身邊后,她直接就成了趙五哥名義上的正妃了。
趙樞這次前往饒州沒帶徒單合德,太上走后天眷大宅越來越冷清,得知雁翎忽然要去江西,徒單合德找到田娘子,主動提出要跟著去。
此時見到張樞密使,徒單合德知道雁翎已經要到了她的答案,她忽然也想起一個人來,便脫口問道,“請問張樞密使,在陜西可曾留意到一個金將?他一直在潼關鎮守的。”
張德遠問道,“不知五王妃你問的是誰?”
五妃說,“他叫徒單合喜,是我哥哥,一直是婁室的親管謀克。”
張德遠說,“王妃大約可以放心,張某雖然沒見過他,但此次陜西會戰,我們與潼關守軍牽連很少,潼關守軍大多撤離潼關,東出去了河北,如果尊兄長真的一直在潼關,張某料想他也該無恙吧。”
徒單合德竟然萬福著連連說道,“多謝張樞相手下留情,那我就放心了!”
看著這些人高高興興揮手而去,樞密使皺著眉頭,不禁搖了搖頭,他早就了解這位翎妃的過去,知道她曾是金國的四王妃,今日又冒出個徒單兄妹來。
叫他稍感意外的,還有在吉安遇見道君親征建康,卻沒有半路留下他。
既然官家親征,哪有不將樞密正使帶在身邊的,可道君偏偏不,反而還催著張德遠趕緊回臨安。
張德遠不認為這是道君輕視他這位樞密使,可能道君覺得臨安三省六部都未隨行,重頭戲還在臨安,臨安更需要張德遠。
可是見到趙鼎后,張德遠便覺得這位滿面春風的御史中丞對他有些抵觸。
按著以往朝廷公布的合班次序,樞密使應該是從一品。
但因為這算是重新復生的職位,因而張德遠不奢求必須是從一品,哪怕退一兩步就是正二品或從二品的話,也比從三品的御史中丞強。
趙鼎因何不悅,張德遠可以理解。
念在趙鼎比自己大著一輪有余,張德遠又是康王親自舉薦上來的,不能一到臨安先與大員較勁,張德遠不以為意。
秦會之在太上跟前,極力主張叫樞密使回臨安坐鎮,看來也不無道理。
有康王殿下的知遇之恩,張德遠將忍辱負重,團結最廣泛的同僚,共同為大宋的抗金而奮斗。
回來第二日,張德遠便去了樞密院,先了解河淮軍情。
淮北,處處都有敵我膠著的戰事。
完顏宗翰以二十萬控弦之眾入淮,隨便以幾千人足可威脅一座中等以下的城鎮,而宋軍在這里預留的人馬有些少了。
郾城。
自右軍都統制張憲返回之后,西岳大帥岳飛總算可以稍稍松口氣了,身邊至少有了個硬手。
董先,王萬,徐慶,邴育戈等統制官作戰都很勇敢,這些人手下的戰斗力都可圈可點,但他們同張憲還不能同日而語,在對他戰略構想的理解上執行上,張憲更讓他省心。
唯一叫岳大帥感到撓頭的是,六帝姬趙富金在半路上同詹婉儀、艾婉儀分了手,六姐沒同她們去安康,又執意跟著張憲回到郾城來了。
張憲陪六姐“省親”的歸途,在淮東力斬金軍孛堇溫迪罕,大破一萬之眾,此時淮河以南只有金軍的五千來人,宋軍的壓力驟然減輕了不少。
岳飛指著沙盤對張憲道,“不然的話,如果這一萬五千金軍沿淮河南岸溯流而上,呼應著北岸同時襲擾濠州和壽春,我們在這里將會坐臥不安。”
張憲明白這個道理,淮河上游的主要支流就是穎河和渦河,這兩條河都是人馬過淮的重要輜重運輸線。
壽春正對穎河入淮河的交匯口下游不遠,濠州正對著渦河口下游不遠,南北對峙之際,壽春與濠州俱為淮西重點。
北方人馬過淮,大批的船只輜重如果在穎河與渦河的河道內始發,那么兩河沿岸都可以準備,遠比在淮河岸邊任何一處發動進攻更具有突然性。
大批的船只沖出穎河,在淮河中一邊順流而下一邊接近對岸,登陸點就在壽春,從渦河組織過淮是同樣的道理,登點就是濠州。
完顏宗翰攻陳州,暗地里在謀劃著殲滅西岳右軍主力。
而岳大帥在這里要將計就計牽住金軍,讓完顏宗翰徹底耗一耗給養和銳氣,順便盡可能的殺滅金軍的有生力量。
兩軍在陳州對峙,表面看各有各的目的,但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實質是,兩方人馬爭的是穎河上游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