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夜間欠了覺,白天到處忙,中午又與尹岳兩人喝了酒,此時自然有些目光遲鈍。他懶洋洋的倚在床上,一聽斡勒妹說要看信,便隨手將信往她手里一塞。
斡勒妹坐在床沿上,想從字間揀出和雁翎有關的來看,卻發現雁翎不是信里的重點,邢秉懿只在舉薦左譽的事上提了她一句。
斡勒妹有些失望。
不過只從左譽這一件事上,她還是能夠猜到,雁翎重回臨安以后不但食宿無憂,中岳大帥府張秾和邢秉懿商量這么私秘的事情,居然也沒避開雁翎。
邢秉懿的字跡很清秀,但敘事卻有些絮叨。
她首先將康王離開臨安以后、好幾筆數目較大的開支一筆筆的列清,開付軍餉令邢秉懿有些心疼,但一項未拖欠;
臨安作院在五哥趙樞的主持下新筑鐵爐六座,制造箭支甲械,購置材料,觀橋織院增加織工,晝夜不停的縫制西岳大軍的隨身糧袋;從民間收購魚腥草及晾制的費用和人工。
天涼后天眷大宅所有人添衣,買炭也不是個小數目,今年是江南減租免稅的第一年,戶部尚書葉左丞收入有限,開撥官員的俸資出了缺口,葉少蘊也去找太上,太上再叫韋太后來府上找邢秉懿。
信中還簡單的說了另幾件事,可能是邢秉懿無緣參加朝會,多數情況就是從韋太后或者張秾那里閑聊得來的:
潘丫頭的胎氣很安定,春羅親自照應小潘,小潘氣色不錯食量也增了。
朱勝非一個月內兩次上書彈劾張伯英,說他借平亂之機斂財。
徐丙則在江西下落不明,張伯英和朱勝非居然都說不知道,而徐丙則是太上歸政以后提拔起來的第一個人。
有人提議徹查,多數官員們都很踴躍,但太后說——興許臨安的大事兒也不少,最后太上將這件事忘了。
秦會之沒做成潼川路提刑,太上念其在天眷們剛剛抵達韓州的初期,跑前跑后侍奉殷勤,叫秦會之去吏部暫做了司功員外郎。
太上改了稱呼,以后不能再叫太上了。
邢秉懿說,大哥接位之后不忘舊辱,執意讓官員稱他為“重昏侯”,太上掌政之后因循前例,議事時都以“昏德公”稱呼。
秦員外郎上朝的第一天,認為這很不莊重,太上想臥薪嘗膽可以有各種方法,這樣“昏德公”、“昏德公”的被臣子們亂叫,不像話。
眼下老官家重登至尊之位,已經是皇帝而非皇帝的父親了,從這方面說也不能再稱呼“太上”,秦員外郎主張取“太上”的頭一個字,和“昏德公”的最后一個字。
所以,眾臣們便統一以“太公”來稱呼老官家了。
邢秉懿寫道,“奴家絕不更改稱呼,因為奴家覺的‘太公’是對長著自己兩輩的人應該用的稱呼,因而奴家見面時依然稱太上。”
六、司功秦員外郎不知從哪里得知,在船上舍命抓捕吳乞買的那對小夫妻原來是鹽官縣澉浦鎮人,秦會之是司功員外郎,正該由他提出議功敘獎之建議,于是他提請太上,是不是當面賞賜一下這對深明大義的年輕人。
一談到賞賜,便須掏真金白銀。
太后到康王府轉達太上的這個意思,想讓邢秉懿出點錢,邢秉懿請太后回復道君,對他說錢都買魚腥草了!
斡勒妹往床邊一坐,低著頭看的非常仔細,她認為邢秉懿不可能出不起這點錢,這件事又有秦會之有關,一定有雁翎偷偷施加給邢娘子的影響,如果是別人提了這樣好的建議,很可能邢秉懿就有錢了。
這樣來看,雁翎在臨安還是很愜意,斡勒妹沒什么好擔心她的。
不知不覺的一封信看了很久,脖頸子有點酸,斡勒妹聽著身旁沒有一點動靜,以為康王睡熟了,于是坐在那里,捏著信,挺胸收腹的伸了個很舒適很伸展的懶腰。
猛然發覺身后,康王的一雙大眼正睡意全無的看著她呢。
&;斡勒妹“嗖”的一下把胳膊收回,又坐端正了,臉上微微發熱,康王好像猜到她為什么窘迫,微笑著問她,“娘子你在信里找什么呢?”
斡勒妹掩飾道,“寫了這么多內容,我自然看的慢一些。”
康王又問,“有什么想法?”
斡勒妹道,“奴家猜…邢娘子什么事都要和大王說一說,因而有點不顧詳略,太上改稱呼的事寫了很多,張伯英大帥被彈劾這么大的事,卻排在了潘娘子胎事的后邊,只寫了兩句。”
趙構說,“孤卻認為她寫的非常好。”
斡勒妹嘴上不反駁,心里卻仍持自己的想法,覺著邢秉懿在抓主次輕重方面就遠不如吳芍藥,康王離開臨安這么久了,好不容易寫了封信來,怎么也應該關心一下康王在這里的起居,比如叮囑一下適時添減衣物什么的。
可是邢秉懿一句這樣的話都沒寫。
康王說,“她在臨安康王府最能清楚掌握的便是小潘的事情,孤與邢娘子曾育有兩位王姬,當年大的那個五歲,小的才兩歲,可全都歿于北狩途中了,她認為最重要的事自然要放在最前面告訴本王…然后緊接著便寫的張伯英被彈劾的事,她當然知道這是大事,但邢秉懿最多也只能在太后到府里去時,從太后口中知道個大概…寫的不多恰恰說明太后知道的也不多,說明太上在母后面前言之甚少,他對如何處分張伯英持著非常謹慎的態度,放棄追察徐丙則在江西失蹤之事,這不是太上糊涂,而是因為張伯英江西平亂,是孤在位時定下的大政,太上不想節外生枝,說明他上位之后在大政上不想改弦更張…那么有的大臣此時要議和,我估計太上不會考慮。”
斡勒妹聽的目瞪口呆,邢秉懿只寫了一句話,竟然讓他想到了這么多。
“那么,秦會之提請太上當面賞賜一下澉浦的兩個百姓,明明太上也有此意,邢娘子這點兒錢也掏的起,可她為什么偏偏不肯?豈不是同時拂了太上和太后兩人的面子。”
“呃呃,這個孤就猜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