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連忙往前方看,三百步的光景,就在拐彎處的一棵大樹底下,很不起眼的站著六七個人,若非張憲提醒都留意不到。
馬隊未停,一馳而至。
趙構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他們,為首的五十幾歲,清瘦,頭上戴著幞頭,一身陳舊的綠色官袍,一條棻石腰帶①,上頭綴著的彩石丟了幾顆,一雙烏皮靴的腳尖上已經踢掉了漆。
趙構一手拽韁讓馬停下,一手將金雀開山斧斧頭朝上往上又舉了舉,坐在馬上昂然未動,皺著眉頭看這些人。
為首的這人腰微微地弓著,身后跟著幾個隨從,他遲疑著邁上兩步,作個揖說道,“將軍們請留步,小可是遼陽府,貴德州,奉集縣縣令,有話打擾。”
趙構這才正臉對著他,目光卻傲慢的超越了他的腦頂,往他的身后看。
人靠衣裝馬靠鞍,四太子的手下對一位小縣縣令還能有啥態度。
兩岸霧峰如臥,就趴在遼河左右不過十里的地方,在這些人身后百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座木橋連接著遼河兩岸。
橋后邊,河水從山谷中奔流而出,山谷中霧氣濛濛,遠處烏云蔽空。
他晃了晃斧子,左手把韁繩撒開了,拿兩只手橫握著它問,“原來是縣令…縣令你有何事?”
縣令道,“小可姓蕭,卑字三山,敢問將軍們可是婁室副元帥的手下么?”
“怎講?”
“副元帥過去時,專門打發一位傳令兵去敝縣傳了話,”
趙構挑著眉毛,帶著厭惡問道,“婁室又傳的什么話?”
縣令蕭三山聽的一愣,因為這些人直呼了婁室的名字,很是不恭敬。
他有些不可思議,連忙回身指著遠處的那座木橋,對趙構道,“元帥說此橋溝通遼河東西兩地,是遼陽府和咸平府之間唯一的橋,戰略要地不容有人破壞,元帥要本縣用意看護好它,敢有損壞要對小可以下的人軍法從事。”
趙構一點都不吃驚,看來這又是婁室耍的鬼把戲,自己的船隊要經過這里往上游去,這座橋正好攔在河中,婁室還要找人來看著它。
他看著蕭三山,問道,“你這五六個人能護得住一座橋?”
蕭三山道,“元帥早有安排,也知道我縣小力薄,因而讓我們在此恭候將軍們,讓你們協助護橋,敝縣不敢怠慢,已出具了專門的護橋告示,凡有強行毀橋者,均可據此令格殺勿論!”
說罷回回身,示意身后一個縣差,遞上來一張兩尺長的白紙告示,趙構不看內容,猜都猜的出上邊寫了什么。
他只看公文后邊落蓋的印信,黃褐色的印紋中顯示著六個字:貴德奉集縣印。
趙構說,“你縣里人不夠為何不從州里調,婁室為什么這么好心還要助你護橋?再說你這印還是遼國的呢,名稱倒是這個名稱,刻的卻是遼文。”
高寵和張憲也在趙構身邊伸著脖子看。
首先一個,告示上的印色不是硃砂紅,而是褐黃色,看起來不如紅的醒目,上邊的字真的是遼文,但他們可不認識寫的什么。
兩人對看一眼,連這個也瞞不過陛下。
趙構從十年前便博聞強記,日誦千余言,認得幾個遼文并不算奇怪,此刻他想的是,不得不又在這兒耽擱一下了,他心中暗暗發急。
要是對這幾個人玩硬的倒也能行,總比對付婁室那一百騎兵容易,只要掐著脖子往水里一摁也就成了。
只是極有可能因此驚動貴德州府。
他們往韓州去或許沒什么事,但趙構料不準回來時會出什么狀況,死個縣令可不算小事,這個蕭縣令來之前有沒有先通報給貴德州?
婁室是一位連連奏凱的西路副元帥,他在地方小縣的眼里有如軍神,軍神發過的話,就憑眼前這個謹小慎微的舊遼小官兒,怎么可能不往州里面報?
蕭三山不以為然,說,“貴德州里已經說過了,上頭正要給我們換印信呢,本官和屬下這些舊行頭還都是遼國的呢,也都要換…但你們不是元帥的人?”
稱呼不再是小可,一下子改成了本官。
趙構將金雀開山斧的斧頭側著、把它舉到縣令的下巴那兒,斧背上棲的那只金孔雀黃燦燦的,獨一無二,“縣令沒見過它,總聽說過它吧?”
蕭縣令眼睛瞪大,結巴著道,“你,你,原來你是,四…”
趙構大喝一聲道,“婁室那個王八蛋敢私離前線,跑到奉集縣亂發號令,他在這把斧頭跟前什么都不是!我告訴你,我們是東路元帥越王殿下的手下,后邊二王妃、四王妃、八王妃乘坐的船隊就要經此地去往咸平府!”
說罷一夾馬腹直接撂下這些人往橋頭馳去。
縣令在后邊一溜煙兒地追著,揚著手喊,“將軍等等我,等等我們——”
瞬息后已馳到了橋邊,這是一座原木平橋,橋面的寬度可并行兩架馬車有余,粗壯的立木做的橋樁,一直從河底撐上來,上邊是木板鋪的橋面,圓木的橋欄,看著異常結實。
蕭三山說的沒錯,這樣的一座橋價值不用多說。
再往北就是山谷了,橋恰好建在山谷外的平坦地帶,看來是過河的唯一途徑。
蕭三山還在玩命地往橋頭跑,也許他原以為這些人是幫忙守橋的,或許是為了對婁室的人表示恭敬,過橋后又走了那么遠去迎。
高寵往身后看看,急切地問道,“陛下你說這可怎么辦?干了他們很容易,但就怕回來時可能有來自貴德州的麻煩。”
張憲也犯難,嘀咕道,“比婁室那一百人還難對付!留著他們就更不能拆橋了,不等貴德州來人,他就跑去報告了!”
趙構說,“韓州那些老幼走到這里來太遠了,耗時也久,拆橋動靜小不了,人也不能動,不然貴德州隨便來幾百人往這兒一扎,我們的退路也就不保了!”
說話間,蕭縣令已經飛步趕到。
他跑的臉色黃白上氣不接下氣,站在趙構馬前很不連貫地說,“東路元帥…和西路…我誰都惹不起,但但是…橋是我們的!沒這座橋我一個奉集縣便分作兩個奉集縣了!”
他板了板臉,氣息也穩了,下著狠心道,“沒有橋稅都沒法收!收不夠稅用不著越王殿下砍我,貴德州先要我的老命了!”
張憲晃著槍威脅,“但三位王妃就要從這里過去!”
蕭三山道,“王妃們的船過不去還可以走陸路,我的奉集縣寧愿給三位王妃安排馬車,不要錢都行,但橋萬萬不能動!”
高寵,“哪個王妃要受你那個顛簸,我們硬要動橋呢?”
蕭縣令道,“副元帥可以瞧不上貴德州,但卑職眼里可不敢沒上司,那么大的元帥專門給小縣發了令,卑職敢不往貴德州上報?也許州里的人馬就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