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面色一緩,朗聲道,“我不會殺你們了,但需要你們幫幫手,先將這些死人給我搬到渡口后邊的樹叢中去,用浮土掩蓋地上所有血跡,務必不要露出馬腳來。”
人們興奮了,紛紛問,“然后就放我們走么?”
趙構指了指河邊的那條船,“對不住了,我們要做的事情絕不容泄露半點消息,因而你們還要辛苦一趟,暫且登船隨我們同行,等我們回來時,有誰想離開都可以,但是遼濱縣里有人若問你們時,請記住了,我們是大金國東路元帥四太子的手下,若有誰想重回河北的,可以坐船與我們同返,我們絕不食言!”
身后,風中已經傳來一陣隱約的馬蹄聲。
高寵喝道,“都動手吧!”
六十個河北流民跳將起來,兩人一個搭住倒伏于地的死尸,一趟便抬了個干干凈凈,回來后立刻和其他人捧了浮土,蓋住那些噴濺在地上的血跡,不一會便弄好了。
高寵抬鐵槍一指,這些人沒有一個遲疑,紛紛跳上船去解纜離岸,無聲劃向岸邊的樹叢后邊,很快再無半點動靜。
接下來趙構可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真刀真槍的對砍?
這個地方是河壩上一條狹長的林蔭路,寬闊處也就是渡口前邊這塊巴掌大的地方,兩百個騎兵真要是攪到一起纏斗,恐怕彼此回個身都很難。
張憲說要干躺對方這一百人,就是想一個活口不剩,趙構直到此時還心存著懷疑,兩邊力量相當,他認為自己這方突然出手,利處也就是打他個措手不及。
能殲敵大半趙構便很知足了…但是形勢也不容出現漏網者…有些難度。
渡口空地邊的樹林前面,搭著一座四面無擋的木棚子,張憲指指它對趙構道,“請陛下到里面暫歇片刻,這點小事不勞陛下出手。”
趙構低頭看看自己的大斧子,弓在吳娘子那里,他提馬過去,木棚里面有張落滿灰土的方桌,一個長條胡凳,趙構坐下后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連壺茶都沒有。
那些人可沒閑著,高寵短促的命令道,“去割兩根纜索。”
渡口上不缺繩子,兩個人聞令跳下馬跑到棧橋上去,揮刀砍了兩截纜繩,又飛快地跑回來。
這段林蔭道通直的地段只有兩百來步,兩百步開外路便一拐,樹叢后只有蹄聲傳來,而這一端,木棚中端坐著手扶大斧子的大宋皇帝。
繩索拿回來時,高寵已騎在馬上,探著大鐵槍在路的兩端各劃了一道足足三寸來深的土溝,土溝橫貫著路面,兩邊各是一棵粗壯的大樹。
蹄聲隆隆,敲在趙構的心尖上。
他只看高寵一揮而就,也沒費什么力氣,但槍尖劃在車碾馬踏、早已異常堅實的路面上,就像是在剞大湯黃魚①。
與此同時,所有騎手魚貫著從木棚后邊的樹林里跑出來,馬都留在了林內,聲息皆靜,而他們只持著弓箭、刀槍徒步奔將出來,動作之快,趙構目不暇接了。
從中跑出來六個人,和先頭砍繩子的分作兩班,四人一班將纜繩分別埋到土溝里,用腳踢著浮土飛快的蓋好,伏身再拿袖子一拂,路面平復如初,然后兩人一個繩頭,跳入樹后的草叢里。
路邊風拂葉動,宛若無人。
蹄音震動,呼喝聲就響在樹后,就像奔命似的。
但趙構仍在頻頻點頭。
那些下馬者也不知道是何時不見了,張憲也不知藏到了何處,料想林蔭路上疾馳過來的人在倉促之間,根本不會覺察到異樣。
趙構只聽到身后好像有匹馬輕輕噴了下鼻子,還來不及回頭看看是誰,婁室那一百人便從拐彎處轟隆隆的沖了出來!
兩百步遠,快馬瞬息即至,伏鞍者的目光、鞍韂上銅飾的顏色都能入目,這些人跑到近前,才看到了木棚里的趙構,一愣神,第一道攔馬的繃繩破土而出!
跑在最前面的六七騎失蹄撲跌,人從鞍子上重重拋出去,前邊的又絆倒了后邊的,人仰馬翻,砸在一起,“哎呀”之聲頓起。
后邊還有一道絆索!
馬的驚嘶和人的悶哼交雜,趙構滿眼都是蹄子和腳,又聽到身后一聲響亮的呼哨,路邊的草叢里,近一百名持弓弩者立刻長身而起,將箭激射出來。
那些還算靈活的騎者突遭變故,好不容易控制了馬,六十來人拽著韁繩還不知往前還是往后,近距離射出的利箭已經飛到了。
一個人哪怕只射三支箭,這么多人全朝著馬上人招呼,在這么近、這么狹窄的地方,騎兵就是活靶子,中箭的慘叫著落馬。
僅存的十多騎又往來路上逃,但隊伍的后邊跟著疾駛而至的馬車,趕車的拉韁,后車再撞上來,幾架馬車一下子塞住了去路。
張憲居然帶著兩騎從車后飛馬沖出,剛剛跑到車邊的一個馬上金兵被張憲一槍刺落,眼都沒眨,跟在他后邊的人,只在虎頭槍上招架了一下,又中槍落馬。
隨后,張憲攆著往趙構這邊逃來的七八個馬上金軍,寸步不舍,從背后再刺掉一個,地上已經有倉皇著爬起來的,又被他槍掃馬踏的一跑而過,高寵挺著大鐵槍從趙構身邊沖了出去。
原來是高寵一直在趙構的身邊,趙構再次點頭。
路邊,射過箭的宋軍把弓一丟,一聲不吭揮舞著刀槍紛紛跳上路心…
直到這場遭遇戰兼伏擊戰結束時,趙構才領略到張憲那句“暫歇片刻”是什么意思。
本來應該是一場妥妥的遭遇戰,轉眼之間被他們變成了伏擊戰,而且宋軍零陣損,全殲婁室一百騎兵。
河中的流民再被高寵叫出來,他們的任務是打掃戰場,這些人上了岸大惑不解,東路金軍在西路元帥的身后痛打了西路金軍,下手還這么狠辣無情。
打掃戰場也夠無情的,橫七豎八倒斃者的外衣、皮甲被高寵命令全部扒下,連先扔到林中的二十幾個一并作此處理,然后才在林中挖坑掩埋。
六十個流民也被高寵命令換上金軍衣服,敢拿刀的也拿上一把,之后再回到船上去待命。
這些人言聽計從,沒有一個反抗,心里閃爍著一個不大明晰的判斷,這真是四太子的人嗎?
高寵手下的人回收戰場上的刀槍箭支,自己的箭入壺,多余的箭連那些刀槍、盔甲全都丟到馬車里,車里居然有這些人吃剩的一片半烤羊,軍士們將半片扔給船上吃,一片自己分食。
趙構和高寵、張憲商量下一步的對策。
皇帝對這場戰斗相當滿意,總覺著應該勉勵兩句,點著頭說,“如果我們起身離開,這座號稱遼陽府最大的渡口,就像是從來沒有一個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