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了二十幾里路,樹叢一開,河岸上忽然現出個渡口來,樹下是圓木修成的結實的棧橋,一只大船正靠著岸呢。
渡口后邊的樹叢里人聲雜亂,一小隊金軍趨趕著不少的人跑到開闊處來。
一個頭目正在喝斥著他們,“都快一些,婁室元帥的人可都到了!要是誤了元帥的大事,你們哪兒都別想去了,都把你們賣到夏國去做苦力!”
頭目看到了騎馬跑近的這些人,招著手問道,“你們是婁室元帥的手下嗎?”
趙構馳到了近處,才輕輕一拽韁繩,坐騎改為碎步向前小跑了幾步才停下,身后一百騎兵也紛紛站住,誰都不說話。
岸上站了六七十個裝束各異的青壯百姓,二十個金兵忙著圈攏著他們在渡口上集中,對后到的這些人見怪不怪。
頭目又問,“說話!你們怎么沒帶著馬車?縣尉說你們有馬車。”
趙構這些人沒帶著旗子,旗子都在船上掛著呢,除了旗子和車子,同樣是一百人的兩支馬隊還真是不好分辨,聽上去連馬蹄音都相當,難怪對方要這樣問。
趙構不答,問他,“元帥是怎么吩咐你的?”
頭目道,“婁室元帥一日前行到這里時,好巧在這里遇到了我們縣尉大人,他是元帥的舊屬!元帥委托我們集中流民六十個,體格要好,要能跑,然后到渡口上候著,單等你們一到便將人交予你們,還要按元帥信中的意思幫你們渡河。”
趙構眉毛一挑崩出兩個字,“信呢?”
此人公事公辦,問道,“我是遼濱縣,縣尉耶律白撒大人的手下,我叫…但你是何人?我怎么相信你?”
趙構道,“馬車十二乘,都在后邊跟著呢,片刻間就到。”
馬車的數目一點沒錯,正是十二套,頭目從懷里掏了信,往上一遞。
趙構心中奇怪,婁室跑的匆匆忙忙,居然還用信遙控身后的手下,也不知這個西路副元帥的腦回路是怎么畫的。
他接過信急忙展開一看,還真是一張圖,畫多字少,看來是婁室在途中匆匆而就的。
上邊畫著分岔的兩道河,一座渡口——便是腳下所站的地方——一個粗重的箭頭穿過渡口、斜插到了另外一條河邊去,然后示意沿著河還往上游走。
若非在圖角上蓋著副元帥鮮亮的印信,趙構認為這就是個半瘋子的涂鴉。
頭目湊上前,指著圖對蒲里衍解釋說,“元帥讓告訴你們,人到了以后,八十騎仍舊沿著原路輕裝馳去韓州,再分出二十個騎兵來,和旗子、車子、連同這六十個人渡到河那邊去。”
他回身,指著河對岸很遠的地方說,“看到沒有,過了遼河一直走到渾河邊兒,然后順著渾河再往北走。”
趙構順著他的手指,透過岸邊的樹木間隙向東方遙看,只看到壓伏在地平線上淡藍色的遠山,看不到河,不過料想自己不久前經過的那條岔河,應該就是渾河了。
趙構看著婁室的圖問,“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頭目說,“一直走到沈州去…可你們也沒有旗子。”
趙構頭都不抬,說旗子也在后邊呢。
頭目釋然說,“那可就都能對上了…你是不知道啊,我這點人都等了你半宿…縣尉吩咐說,只要到了沈州城外,這六十個人隨你們怎么處置,而你們要帶著車,早的話便經陸路去韓州接應元帥,晚的話,也可以在沈州等著元帥前去匯合。”
趙構問,“就這么一條小船兒,人和車要什么時候才能渡完?”
頭目胸有成竹,“這個渡口是遼河上最大的,船也是整個遼陽府僅有的最大一條,你居然還嫌小!就你的這些人、車要渡過去,也就是十幾個來回。”
別說十幾個來回,即使在這里多渡上四十幾個來回,吳芍藥的船隊也許才走到三岔河口。
如果趙構在岸上沒留下兩個人,她只是站在爵室上了望,人地兩生,遠處渾河邊又是旗子又是車子的,吳芍藥十有七八要被他們引到沈州去。
到了那時,婁室的人經陸路由沈州去韓州可能要繞些遠,但畢竟還能到。
這些大船可去不了,船隊只能從渾河再返回到河岔一帶、進入遼河再接著走。
到了那時說什么可都晚了,再者,沈州城中忽然見到這些船從渾河上冒出來,難道不會盤問一番?兩下里一耽擱,婁室在韓州可就太從容了。
這個騙子!真是一時一刻都不能留他了。
趙構看著這個畢恭畢敬小頭目和他的二十個手下,覺著他們有點可憐。
婁室可能以為,手下只要看到了他的圖也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托付的縣尉又是自己的舊屬,因而瞞了他們太多的東西——也許婁室也不想叫無關的人知道他謀算過四太子。
趙構笑著問,“婁室經過這里時,就沒和縣尉說過別的什么事嗎?”
頭目一愣神,然后才拿定主意說出了一個秘密,“元帥答應縣尉,只要這次助你們把事辦好,他便賞縣尉一個重昏侯的妃子,帶一個宋國的宮女給我,那可真是快活了,”
趙構冷著聲打斷他,“一句也沒對你說過四殿下嗎?”
頭目站在趙構的馬前,很是疑惑,仰著脖子還在問,“聽縣尉說,四太子在黃天蕩被小宋趙構打的大敗而回,十成人馬丟了四成,四太子負了重傷,人已奄奄一息恐怕難活了,是不是真的?”
趙構抬手就是一斧子,“告訴你也晚了!”
這是個冷不防,離的又如此近之近,居高臨下,說的好好的就動手了。
只聽“噗!”的一下,小頭目在騰起的血霧中一頭栽倒。
趙構在馬上剛一舉大斧子,高寵和張憲已經各帶一隊人沖到渡口邊去了,左右一兜,遼濱縣的二十個金兵怪叫著、最多只跑出去二十步遠,眨眼間全部放倒。
六十個流民沒有一個敢跑,因為想跑的都躺下了。
趙構問,“你們是怎么回事?難道不是縣里人?”
有人央告道,“大王不要殺我們,我們都是從河北磁州一帶硬被遷來的,原說給地地也沒給呢,反倒有好多人被他們賣到夏國去了,三個壯勞力賣一錠銀子。”
趙構沒想到還有這么一件麻煩事,這些人不能殺,也不能放。
再耽擱一陣兒,后邊婁室的人便趕到了,騎馬趕著幾架車也慢不了多少。
張憲已有些急了,提醒道,“陛下,后頭不還有一百呢。”
趙構還在遲疑不決,看著這些人問道,“既然是磁州一帶遷來的,那我問你們,建炎初年,河北磁州一帶曾有一支很有名的民間義軍,能說得出它的名字來,我便不殺你們。”
這些人為求生的愿望所趨使,也不用細想,便異口同聲回答,“這個都知道,在磁州一帶的是河北山水寨義軍,人多時到過六千,還和官軍收復過磁州!”
沒錯,建炎元年五月,剛剛登基的趙構命令統制官薛廣、張瓊,率軍會合河北山水寨義軍,共同攻打過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