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國運昌盛必須要文武兩備,宋太祖不是常人,怎會不知道這個呢?怪只怪這個便宜占的太俏了,太大了,也太容易了。
捷徑有毒,囊括著方方面面。
你看那些巧取的官吏,刷過的數據,卡在界欄縫隙里,在車流中進退不能的淑女,剽竊來的詩文,和煙粉里得來的洶涌快慰。
大宋的程序真的很奇葩,運算的結果也很奇葩。
一百五六十年的和平造就了耀人眼目的繁華,不夜的都會,璀璨的文明,讓我宋一代代繼任之君,慶幸他們始終堅持了揚文抑武的祖宗訓戒。
但他們忘記了澶淵之盟才是這段和平的開篇,它是用一場血戰作的題引,以八牛硬弩①做著背書。
誰都可以忘卻我大宋這段短暫的蓬勃奮起,但此時此刻躺在床上的趙構皇帝陛下,才深深的知道它的珍貴啊。
珍貴啊。
靖康之恥,是不良生活理念積累出來的要命的病痛。
病痛之后注定有人覺醒,有人磨礪,有人奮起,有人迷戀著舊習,不能自拔。
趙構想,上天曾經將一次重振的機會、連同震懾敵膽的力量擺到過宋室面前,然而他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莫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
拐點曾經出現,歷史沒有轉彎兒,從此遼完了金,金完了元,只有星漢難明。
獨處有時候會讓人成熟,要認識世界,先認清楚自己。
反正趙構在這一夜的輾轉反側中,好像真有點成熟起來了。
有句話說的多好啊,熟透的谷穗總是低著腦瓜兒。
他真得要謙虛,向所有人學習。
勤觀察,勤思索,勤總結,經常向前看看,向未來再看看,然后做好當下。
在所有的,包括別人的拙折中總結前進,別等著摔個嘴啃泥才長教訓,因為那時候你可能再也爬不起來了。不學無術麻木著快樂終究不行,僅憑著一個大宋官十代的身份絕必不行。
鐘相父子身上那種桀驁不馴正是趙構想要的,宗澤的不屈,李綱的擰直,邴育戈手下那幫有米就能戰斗的人,就是大宋的腎氣。
我宋的成法既然也有弊端,那朕要改一改它了!
早上,吳芍藥起來的時候容光煥發,光彩照人,趙構看她比西施漂亮多了。
他滿眼的血絲,默默地站在大殿門口揪耳朵,左邊十四下,右邊十四下。
“陛下,奴家知道你又在補腎氣呢!”
趙構臉悄悄一紅,很快恢復了正常,揪完了耳朵,若無其事地吩咐廚房,早膳為他準備一道“枸杞蒸雞”。
看這道菜的名字組成也比較簡單,但廚房里還是派著侍廚的宮女過來請示。
趙構告訴她,用嫩公雞一只,去毛和內臟,洗干凈,雞腹內塞滿寧夏枸杞。
宮女問,“陛下,寧夏枸杞是…什么地方的?我們只有一些金州的枸杞,不知行還是不行?”
金州地處漢中,離著寧夏還遠著呢。
俗話說手里握的便是最好的,嫌不好也沒別的。
皇帝誨人不倦,“你總該知道肅州吧,那邊枸杞更好,瓜州的也行,既然沒有就暫用金州的枸杞吧,等將來我大宋…寧夏枸杞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宮女還在等著不走,枸杞蒸雞還沒說完呢。
皇帝告訴她,在雞腹內塞滿——金州枸杞,放入砂鍋里加鹽,加水,蔥段,姜片,黃酒,加蓋子置爐上蒸透,很省事。
宮女轉身以后,趙構還叮囑她道,“這半月之內,朕每天早膳都要吃這道菜。”
就為了補腎氣。
女子為難地道,“陛下,子雞倒有的是,枸杞可不多啊。”
皇帝淡定地道,“你怕啥,金州還是我大宋的地盤嘛,你告訴馮閣長,給陜西處置使張浚送個信兒,讓他給朕弄些金州枸杞來便是!”
他和吳娘子坐下來時,吳娘子看到了這道“枸杞蒸雞”。
在白釉砂鍋里,湯面上浮動著經枸杞濾染過的幾縷雞油,透亮的油珠兒上罩著一層淡淡的紅色,襯著青白的蔥葉,恰似朝霞浮動,而子雞的鮮味根本不必用舌頭去嘗,吳芍藥用眼睛已感覺到了。
她由衷地稱贊道,“真是好美啊!”
趙構很想跟一句,“那也不如娘子美,”想想還是不要撩了,先看看半月后的療效再定吧。
吳娘子喜歡吃肉,那趙構重在喝湯,這道菜一點都沒浪費。
一只小子雞比一只大鵪鶉大不了多少。
看著空蕩蕩的砂鍋,吳娘子問,“陛下,下一頓奴家還想來這個枸杞蒸雞。”
趙構神色超然,“朕早料到娘子會喜歡的,我們連吃它半個月!”
吳芍藥道,“是嗎?陛下,你可沒猜到奴家本來想吃一個月!”她極為大度地說,“半月就半月吧,我知道陛下一定還有新花樣。”
小妮子太清純,像出于自圣手的一闕清詞,精致于格調,悠遠于韻味。
趙構將李綱復起為銀青光祿大夫其實不是實職,只是個寄祿而已,表示恢復了李綱從二品的身份,李綱可以拿從二品的錢了,但不負責具體差事。
這件事雖然是鐘目和鐘卯父子引出來的,但在趙構看來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宋官職機構重疊,各種的名目和花樣,朕多養一個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早朝時趙構往上邊一坐,立刻感覺到了官員們的不滿,不滿率大概占了百分之九十。
在這百分之九十里面,百分之百都是文官。
真正的武將們都在外御敵,朝會上頂著武職的樞密使也是文官。
一片寧靜了一年多的水域,突然間游進來了一條瘦得皮包著骨的鯊魚。原有的魚群因為緊張而團結一致,對鯊魚充滿了敵意。
宰相呂元直首先說話,他穩步地出了班次,躬身奏道,“聽說陛下昨晚親自為李大夫調理疾病,一碗糖水下去便叫李大夫恢復了生氣,臣真是好奇得很!”
趙構點點頭,“呂愛卿你好奇什么?”
說著,看了一眼刑部尚書胡少伋,消息就是他散布的。
胡少伋目光游動不停,只把頭低了低,但腳下穩穩地站著,表達著他的立場。昨天胡少伋和李綱離開大內時,兩人并肩走出和寧門,和立場無關。
呂元直道,“微臣好奇呀,李大夫以生病為由,整整一年光景不去貶所居住,那病得有多么嚴重!原來只是個借口而已,原來只差了陛下的一碗糖水。”
底下未傳來一片低低的笑聲。
趙構知道李綱的病不是假裝的,看看他那個氣色便知道了。
李綱昨晚對著胡少伋奮起擲物,只是一股氣在支撐著,估計他那一擲,已將糖水的能量耗盡了。
他往底下看了看,沒看到骨瘦如柴的李綱。
這片低笑聲,向趙構傳達著明確的輿論傾向,不但針對著李綱,還譏笑了皇帝的那碗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