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元直、趙鼎,包括皇帝的舅舅,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珠子,沒想到皇帝居然這么斬釘截鐵地說不去。
真讓金兀術嚇出傷根兒來了?
皇帝道,“小小一個完顏宗弼罷了,朕就拿他當一根蔥,不是怕他!”
呂元直臉上稍稍的顯出有些不屑來,陛下既然不怕他,那你當初往海上沒命地跑什么?拔了這根兒蔥不就成了。
趙構對呂元直道,“朕知道呂相是要鼓舞士氣,但此時完顏宗弼被圍不久,朕即便要去軍前,似乎時機上也有些早呢!”
趙鼎道,“微臣正是這個意思。”
呂元直不沖趙構說話,沖趙鼎來:“趙臺官你正是什么意思?金國四太子過江以來如入無人之境,好不容易一腳陷于黃天蕩,陛下此時不去,要等他從黃天蕩拔出腿來再去?”
呂元直的話音有些高,趙鼎氣勢上有些矮。
恰聽寢殿外腳步沉重,四五個女衛士悶聲不吭抬著一個人過來了,吳芍藥也在后邊跟著。
后邊是個五旬御醫,進了隔壁的房間。
趙構想,抬過來的一定是王妟,她掄扁擔時那么麻利,怎么身子卻這樣虛。
趙鼎朗聲道,“呂相你是知道的,黃天蕩原來有許多的港道,近年大都淤住了,只有一條水道可以進出長江,我們可調派的水軍眼下又都在韓承宣的麾下,他那點兵力封鎖有余,進取不足啊,陛下即便去了又能如何呢?”
呂元直,“你這是妄言陛下去了也是白去,陛下剛才還說拿完顏宗弼當根兒蔥,趙臺官馬上這樣說話,呂某不認同。”
趙鼎的威望比不上呂元直,不吭聲,呂相爺的這頂大帽子扣的又不小。
呂元直干癟了趙鼎,換了個口氣道,“陛下無須去黃天蕩,其實移駕太湖北岸稍稍做出個親征姿態來,對于鼓舞各地抗金官軍、義軍之奮起也大有益處。”
皇帝暗道,“朕說什么也不會去!自己這里還一腳泥里,一腳泥外,不能再給韓世忠添亂,完顏四太子還沒餓得眼冒金星呢,朕去了萬一韓世忠一興奮再搞個冒進,雙方碰撞到一起會有什么結果?朕不是軍事家可預測不好!”
打仗跟煮白斬雞不同,一看它的皮便知它熟不熟。
皇帝盯著呂元直道,“但戚方叛軍此時正在宣州,離著太湖可不遠啊。”
去年十二月,完顏宗弼率軍直逼建康,江淮宣撫司準備將戚方不但不抵抗,反而一扭頭自陷了鎮江府,殺死鎮江府守臣胡唐老,很快又攻陷了常州。
若非金兀術比他還快占領了臨安,戚方這個深受我大宋國恩的敗類,居然有計劃要到臨安來!
結果完顏宗弼搶了先,戚方一抹身兒躥入了江南東路,打敗了廣德軍,廣德軍代理通判王儔戰死了。
那時戚方的叛軍和金軍之間只隔著一個湖州,他打廣德軍打的異常的驍勇,卻不敢與金軍接戰。
皇帝瞥見呂元直有些尷尬,猜他一定琢磨出了自己的意思。
他此時去太湖,戚方就在太湖西邊不遠的宣州,萬一此賊趕到太湖添亂,將會極大牽扯韓世忠的精力——韓承宣分不分兵保護皇帝?
皇帝不忍心呂元直過于尷尬,嘆道:“鎮江的胡唐老死的有些可惜呀。”
呂元直道,“陛下所言極是,鎮江府城垣頹塌,兵員不滿一千,胡公根本制不住戚方叛軍,但難能可貴的是,胡公面對叛賊毫不屈服,怒罵戚方,以致被害。”
要說我大宋正處在風雨飄搖的時候,一點都不夸張。
金兵如入無人之境,許多人從小到大沒遇過兵烽,可能被完顏宗弼打蒙了,敢于奮起抵抗的官員和趁亂化身為賊的都有不少。
但用那些文官守城哪得其法!肯抵抗的大多殞國,殞得讓人扼腕嘆息,棄城時沒忘記抱著印信逃出來的,已經算是不錯了。
敵情來到,人性之良莠不用試便暴露出來了。
皇帝道,“趙臺官你立刻替朕下詔,追贈胡唐老為徽猷閣直學士。”
趙鼎道,“是,陛下。”
呂元直很快轉過彎子來,回道,“那么陛下是什么主張?”
皇帝大聲道,“完顏宗弼被困黃天蕩,著急的是他不是朕!今日四月初七,那么朕在這里明確告訴幾位愛卿,他在四月二十五日之前根本跑不掉!”
趙構算著,到本月二十五日,四十天的日子也就要滿了。
此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十八天以后的事,皇帝說的就跟真的似的,一直未說話的韋淵大吃一驚,難道陛下在說夢話呢?
呂元直力勸皇帝親征,那是他看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只是對戰場周邊的態勢考慮不周罷了,但若說金兀術哪天才能從黃天蕩逃出來,韋淵不易察覺地輕哼了一聲。
趙鼎道,“陛下對當下的全局戰事,能否為微臣詳解,因為微臣著實有些不明了,更不如陛下料事如此神奇。”
有關這個問題,將兩個趙構加起來比問話的人也強不了多少。
只好道,“此刻之戰局,朕怕說得過于深奧了你們不懂啊,”
呂元直道,“陛下你給趙臺官簡略說說也成,趙臺官領會的快。”
趙構猛然心頭一動,亮堂堂的小火苗兒居然呼地一下子躥了出來,說道,“我大宋此時面臨之戰局,有如一個人的身子已然病的不輕,渾身長了瘡啊!”
三人瞪大了眼睛,可不是嘛,陛下說得一點不差!
面對金兵大宋虛弱已極,戰的、守的、跑的、降的、叛的、反的比比都是,偏偏鐘相又在荊湖一帶聚眾起事,一下子占據了十九縣,無形中成了后院之火。
趙構道,“有病得治,使身體強壯,外敵自然銷靖了。但一個人已然病到了渾身生瘡,你只想著去治哪一塊也無濟于事,”
呂元直問道,“那該如何治?又不能等死。”
皇帝道,“病灶不論有多少,最主要得護住心口窩,將新鮮血液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周身各處,那么自心口至胸腹、自胸腹至軀干、自軀干至四肢,自然會慢慢好起來。”
韋舅爺頻頻頷首,“陛下之言好像有點道理!戚方在宣州作亂,我們若趕到太湖邊上去,既會分韓丞宣的心,又要防備戚方若趁虛來擾臨安!”
呂元直想了想,由衷地說道,“那么我們妄出,便是棄心口而顧一瘡了!”
皇帝忽然有點自負,“朕只是拋磚引玉而已,難為呂相國理解的這樣快。”
韋舅爺追問,“陛下怎么推斷的本月二十五日?”
趙構胸有成竹,但天機不可泄露,門邊現出那個御醫,躬身道,“回稟陛下,小臣已看視過女衛士王妟,吳娘子叫小臣同陛下回稟一聲,”
吳芍藥不想見呂元直。
趙構急問,“如何?她是不是由城外染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