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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六章 突變(下)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只聽得到胡孝行手中的鵝毛筆劃在紙張上的沙沙聲。

  侯汝諒在心里琢磨剛才那吏員鄙夷的神色,看來有問題。

  而王本固在措詞想繼續出門去碼頭,被叫回來虛驚一場,侯汝諒也太過小題大做了點。

  張師爺也發現了異常,丟下筆,仔細打量著吏員。

  這三個人都是懵懂的,但在鎮海待了四年的胡孝行卻是懂行的,當然了,吏員自然是懂,但不會說。

  胡孝行在心里琢磨了下,侄兒胡應嘉是元輔的門生,和王子民交好,再說了,侄兒可是和錢龍泉不對付的。

  “諸位大人,去年十一月稅銀十萬六千兩。”

  聽到胡孝行的稟報,王本固還沒來得及說話,侯汝諒已經盯著吏員,“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稅銀幾何?”

  吏員笑著慢條斯理翻開賬目,又慢條斯理的說“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共計收繳稅銀二十一萬三千兩白銀。”

  王本固呆若木雞的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一屁股坐倒,顫顫巍巍的問“怎么會差這么多…”

  兩倍多的差距,朝中不管是戶部還是內閣,甚至陛下都絕不會允許這種事出現…王本固的第一反應是,唐順之這廝這么急著滾蛋,是想把這個鍋扔給我?

  侯汝諒不這么看,去年十一月稅銀差額,怎么可能讓今年正月上任,二月才執掌通商事的浙江巡按來負責。

  “嘉靖三十八年十月,稅銀二十六萬五千兩白銀。”吏員沖著胡孝行努努嘴,“去年呢?”

  胡孝行暗罵一聲,你是戶房吏員,又是錢龍泉一手安插進府衙的心腹,哪里會不知道,但看侯汝諒盯過來,只能低著頭說“去年十月,稅銀九萬三千兩白銀。”

  這下好了,都快差三倍了!

  吏員笑吟吟的接著說“嘉靖三十八年九月,稅銀二十七萬四千兩…”

  那邊胡孝行半響都沒吭聲,張師爺搶過紙張看了眼,嘴唇抖了抖也沒說出口。

  王本固想去看個究竟,但有點腿軟,侯汝諒還算穩得住,走了幾步過去瞄了眼,九萬一千兩。

  超過三倍了!

  侯汝諒在心里略略算了算,也就是說,從去年九月到十一月,兩年相差了四十六萬多的白銀,這是個相當夸張的數據。

  屋內一片安靜,只有吏員還在翻著賬冊,又說“諸位大人,再往前,去年八月稅銀二十四萬六千兩,去年七月二十五萬兩,去年六月二十六萬七千兩。”

  侯汝諒轉過頭去手扶額頭,人家雖然沒把話說透,但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不用想,這吏員肯定當年是錢淵的心腹。

  王本固面如死灰,剛才只是腳軟,現在手都在顫抖了,他想到的不是稅銀缺額,而是之后的事…

  一刻鐘后,吏員、胡孝行、張師爺都離開了,只留下王本固、侯汝諒兩人在屋內密談。

  短暫的沉默后,帶著無限的怨毒的聲音從王本固牙縫中擠出,“唐荊川,唐荊川…”

  對唐順之還帶著敬意的侯汝諒這次沒有開口阻攔,唐順之的突然遁去,將一個爛攤子砸在了王本固這個倒霉蛋手中。

  所謂的爛攤子,不在于稅銀缺額的多少,而在于之后的王本固執掌通商事。

  原本侯汝諒以為,就算略略少了些稅銀,這個鍋也砸不到王本固身上,朝中必然追責唐順之…當然只是名義上的,畢竟都已經病重臨死了。

  但現在,從去年九月到十一月,三個月少了四十六萬兩稅銀,這必然轟動京中,不管是戶部方鈍還是內閣諸公,甚至陛下都會親詢此事,這個鍋誰來扛?

  當然還是唐順之。

  但問題是唐順之已經致仕歸鄉,而且眼看著就要病死了…說不定京中還沒接到賬冊,稅銀還沒押解入京,唐順之都已經睡進墳里了。

  再去追責唐順之有意義嗎?

  難道去追責隨園?

  王本固剛抵達杭州就說過,唐順之可不是隨園的人,這不可能是他獨立的判斷,而應該是京中諸公的判斷。

  孫鋌嗎?

  但鎮海縣衙是沒有收繳稅銀的權力的,這個權力始終是在府衙手中,原本的唐順之,如今的王本固。

  錢展才會看著別人將帽子扣在他自己頭上?

  苦心創立的基業被人搶了,已經受了莫大的委屈,那廝肯背這個鍋?

  侯汝諒想來想去,還真不知道這個鍋會砸在誰身上…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搶班奪權致使唐順之致仕,親自執掌通商事的王本固,不會被這個鍋穩穩砸中,頂多就是被連累。

  關鍵在于,后面怎么辦?

  “子固還在查賬,說不定賬目有問題。”侯汝諒安慰道。

  “不太可能弄虛作假。”大驚大悲后的王本固情緒穩定下來了,低聲說“唐荊川突然遁去,顯然是有意為之,如何會留下這種破綻。”

  侯汝諒也同意這一點,他適才細細問過王本固那日奪權發生的一切,唐順之顯然是刻意將發放通關文書的權力和收繳稅銀的權力綁定,全都丟給王本固后,選擇了迅速遁去。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賬冊有破綻,唐順之的所作所為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最關鍵的是,唐順之的名望太高,這種名望有若實質,是能拿出來當硬通貨用的…即使是浙江巡撫侯汝諒在,也很難擋得住唐順之執意遁去。

  “那就要看子民如何選了。”侯汝諒覺得這事兒和自己干系不大,只是失望海運事只怕要擱淺,替王本固分析道“四十六萬兩稅銀…雖唐荊川已然病重,朝中或許對子民頗有怨言,但若子民執意前行,挑起重擔…”

  王本固看過來的眼神帶著空洞,如果能這么選,自己還會這般模樣?

  侯汝諒的話意思很明顯,雖然這個鍋很難會連累你,但你王本固如果堅持下來,將稅銀水平提升到正常水準,那必然功成。

  但這是王本固難以接受的,自己是在摘桃子,不是來種桃樹的!

  現在桃園都快荒了,自己能做甚?

  最關鍵的是,那些砍倒桃樹的人,是王本固難以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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