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侯汝諒的問題,王本固一臉茫然,片刻后才搖搖頭。
的確沒有查賬查庫房,一方面是王本固手中沒信得過的人手,另一方面唐順之走的太快,王本固急著接手。
其實從唐順之交權離開鎮海的時候算起,王本固就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退一步意圖后計,要么進一步…未必能功成,但無論成敗,無論進退,自身必然遭千夫所指。
能不能有活路走,都要看隨園的態度。
面對臉色鐵青的張師爺的指責,匆匆趕來的戶房吏員委屈的攤手道:“每年三月初第一次遞交賬冊上京,三月十五日之前押解稅銀啟程,戶房從二月十五日開始整理賬冊…”
說到這頓了頓,吏員沖著后面喊道:“還沒好嗎?”
“好了,好了。”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笑瞇瞇的將賬冊遞過來,“這是自去年九月自今年二月的稅銀分賬目,只是還沒有匯總…”
張師爺冷哼了聲,這廝剛才可不是這態度,蠻橫非常,就差趕人了。
他也懶得計較,將賬本搶過去,拿過算盤開始算,只看了兩眼,張師爺就頭皮發麻。
寧紹臺三府以及戶部其他的不好說,但和稅銀相關的賬目都用的阿拉伯數字,記賬方式也和這個時代有不小的區別,這都是錢淵幾年來不停的教導導致的…唐順之也有功勞,幾乎是拿著鞭子趕著錢淵去上課。
面對這樣的賬目,張師爺雖精于算術,更擅撥算盤,但一時半會兒也無處下手。
那邊王本固還沒察覺到異常,壓低聲音問:“戶部命寧波每三月遞交賬冊,押解稅銀入京,怎么會六個月的賬目?”
吏員輕松的笑道:“九月、十月、十一月要等十二月才送賬目入京,再解押稅銀入京,抵達京中都快過年了,不管是戶部還是太倉庫…大人懂的,都快放衙了嘛。”
侯汝諒忍不住問道:“戶部準許?”
“那是自然,大司農親口回復龍泉公。”吏員面容一整,“不過那是嘉靖三十八年末的事了。”
王本固對這些不太精通,但侯汝諒是內行,輕聲問道:“賬目統計是何人執筆?”
“各處管事,府衙、縣衙吏員,最后由府衙戶房合計。”吏員無所謂的說:“若是中丞大人、王御史有異議,各處任由查驗…當年龍泉公僅在府衙、縣衙兩地就砍下六枚首級,到如今,何人膽敢舞弊。”
侯汝諒點點頭,這件事他也很清楚,錢展才對通商流程中的吏員、管事的管束非常嚴格,用孫文和從京中帶來的話說就是高薪養廉…能養多久不好說,但至少在此之前,隨園掌控鎮海,又有唐順之在上,理應出問題的幾率不大。
“張先生查驗賬目,還需些時辰,屬下先行告退。”
王本固點點頭揮手讓吏員出去,轉頭看向張師爺,“如何?”
張師爺悶哼了聲,“都是新式賬冊,一時半會兒…”
王本固無語了,這么認真的模樣,結果連賬目都沒看懂?
不過等王本固上前幾步看了眼就不吭聲,他同樣看不懂,想了想,他轉身出門召來親隨。
一刻鐘后,一個中年商賈在親隨的指引下進了屋子,行禮后默不作聲的開始翻著賬本。
“先查驗二月賬目,匯總稅銀數目。”王本固交代了句,才對侯汝諒說:“此人常年在鎮海經商,是胡克柔的叔父胡孝行,精通賬目。”
侯汝諒微微點頭,他知道胡應嘉,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如今調任戶部郎中,當年還在六科的時候南下查驗紅薯事,和隨園眾人鬧得很僵,傳聞被錢展才氣得吐血。
在浙江,王本固能信任的人不多,侯汝諒、董一奎、胡應嘉都是徐階門下,在他看來都是同黨。
胡孝行自嘉靖三十六年赴鎮海,到如今已經四年了,對阿拉伯數字和新式記賬法都很熟悉,不用算盤,只在紙上畫了畫,起身道:“中丞大人,磐石公,二月稅銀七萬六千兩。”
之所以先查驗二月份的稅銀,是因為王本固生怕自己搶班奪權,又曾經暫時封鎖甬江,耽擱了稅銀收入,以至于出現破綻。
“七萬六千兩?”王本固眨眨眼,他不太清楚這是多還是少。
侯汝諒立即低聲說:“讓戶房將去年和前年的賬冊匯總拿來!”
戶房那邊倒是很配合,吏員親自捧著賬冊過來,翻了翻指著一行數字,“81000,即八萬一千兩。”
“差了五千兩…”王本固琢磨了下,自己一早就下令,已經繳納稅銀的船隊即刻出海,還有不少船只報備尚未查驗估值繳納稅銀,比如周家、諸家、陶家組建的船隊理應繳納稅銀三千兩百兩白銀。
這么算算,應該差不多。
王本固心中大定,笑著說:“本官到任,均蕭規曹隨,不敢逾荊川公,但也不至于差的太遠。”
侯汝諒還有點不放心,“正月呢?”
胡孝行那邊已經統計出來,“正月稅銀兩萬三千兩。”
吏員翻了一頁,“去年正月稅銀兩萬五千兩。”
這次差距更小,只有兩千兩。
王本固更是放心了,正月里一般來說少有海船出海販貨。
張師爺湊過去看了眼胡孝行的統計,“去年十二月是十一萬九千兩?”
吏員搬過另一本賬冊,舔舔手指翻開,“嘉靖三十八年十二月稅銀正好是個整數,十二萬兩。”
好吧,差距越來越小,只差了一千兩。
王本固和侯汝諒都大大松了口氣,三個月匯總起來一共比去年同期少了八千兩白銀,但總的來說變化幅度不大。
差距最大的是二月,而自己是正月赴杭上任巡按浙江,而且立即就和隨園、鎮海鬧了一場…但即使如此,明日立即將報備的船隊估值收繳稅銀,應該差不了太多。
當然了,孫鋌那邊的三萬兩千兩白銀就別想逃了…除非董家的銀子被免了。
想了想,張師爺還不放心問:“稅銀都在庫中?”
“都在庫中,無論何時查驗都行。”
王本固徹底放心了,暗想侯汝諒也實在是大驚小怪,急吼吼的非要查賬。
而侯汝諒突然心里一涼,因為他正巧瞄見吏員嘴角流露出的不屑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