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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還來得及

  此時的徐府書房里,徐階笑著說起今日之事,自從和高拱聯手之后,之前十多年每日都是黃昏后才回家的徐階顯得輕松多了,如今還是二月,天都沒黑,徐階就已經到家了,飯都吃完了。

  下首坐的是刑部尚書馮天馭,左都御史張永明,以及都察院御史林潤、戶部郎中胡應嘉。

  年前王本固就任浙江巡按,胡應嘉就從御史跳到了戶部出任郎中,也就是從那之后,徐階將胡應嘉視為嫡系心腹,每每議事都要召其參與。

  “的確,楊惟約有將才,署理兵部也順理成章。”徐階笑著說:“高新鄭如今真是不可一世。”

  胡應嘉附和道:“師相此舉,退避三舍,深得兵法三味。”

  徐階忍不住指了指胡應嘉,笑罵道:“克柔你這張嘴…據說還和同僚爭論不休,差點動手?”

  “為公不為私。”胡應嘉正色道:“寧波清吏司郎中陳有年,賬目不清,學生自然要秉公而言。”

  呃,錢淵倒是提過一次,做戲就要做全套,正好你進了戶部,那就是徐階安插在戶部的釘子,不去懟陳有年那就不正常啊。

  一旁的張永明疑惑的看了眼馮天馭,后者微微點頭,“嘉靖三十五年進士,隨園中人。”

  “克柔先后入六科、都察院,自然應秉公而言。”徐階笑道:“不過再過幾日,稍稍留手吧。”

  看胡應嘉一臉的迷茫,徐階解釋道:“前日戶部尚書方仲敏親入西苑覲見,舉薦南京禮部侍郎陸樹聲調任戶部侍郎,明日批紅即下。”

  “陸平泉?”馮天馭有點意外。

  陸樹聲走的是儲相路線,由翰林院到國子監,再到南京禮部侍郎,回京轉任戶部侍郎,這不是升任,甚至平調都算不上。

  馮天馭和張永明不明所以,但胡應嘉隱隱猜得到,怕是戶部尚書方鈍使的陰招,陸樹聲是錢淵的老師。

  “此事無關大局,但克柔還是小心點好。”徐階笑著提點道:“陸平泉其人雖淡泊名利,但處事嚴苛,之前任國子監祭酒,親擬學規條教十二章,監生無不戰戰兢兢。”

  胡應嘉趕忙應是,他倒是聽華亭人氏的陸一鵬提到過,當年陸樹聲教導錢展才,小杖大杖一起上。

  黨羽一一散去,徐階一個人獨坐書房,冷笑著在腦海中復盤這段時日高拱的所作所為,真夠跋扈的啊,比當年的嚴世蕃、李時言都要跋扈!

  令楊博以吏部尚書兼理兵部事,自己還占了個禮部尚書,高拱這是想一口把肉吞肚子里,連口湯都不讓別人喝啊!

  徐階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議事卻和門生黨羽談笑風生,自然是有特殊原因的。

  其實王邦瑞病重不是一兩日了,而偏偏在這幾日,高拱入閣后仍占著禮部尚書的位置,同時還上書舉薦楊博署理兵部。

  徐階通過種種渠道打探消息,猜測這很可能是高拱和隆慶帝之間達成的協議,這種協議抬不到明面上,甚至說不出口,但卻實實在在存在。

  徐階也能猜得到,高拱占據禮部尚書這個位置,很可能出自隆慶帝之意,無非是為了后面的那些潛邸舊臣,陳以勤、殷士儋、張居正、林燫甚至可能還有高儀。

  而高拱背了這個黑鍋,于是提出了讓楊博兼署理兵部的要求。

  雖然無法斷定,但徐階打探到這幾日隆慶帝心情不算太好,而且頻頻召見諸大綬、林燫、殷士儋、胡正蒙等舊臣,但身為高拱心腹的張居正、張四維沒有得到召見。

  徐階知道,自己的猜測至少對了十之六七,高拱的強勢、跋扈顯然在陛下心里埋下了釘子。

  不得不說,細查人心,徐階的確有這個水平。

  歷史上從嘉靖三十一年到嘉靖四十五年,整整十四年的陪伴,讓隆慶帝對高師傅的信重無可復加。

  但這一世,嘉靖三十五年錢淵就出入裕王府,直接導致了高拱在隆慶帝心目中的地位下滑,無論是私人關系上,對隆慶帝的助益上,錢淵都不弱于高拱。

  而這一世的高拱因為嘉靖帝的提前駕崩,并沒有在隆慶帝登基之前入閣聚攏黨羽,導致高拱比原時空中還要跋扈,如何不讓隆慶帝心中不悅呢?

  最要命的是,這是一次交易,臣子和帝王之間的交易…類似的交易在每個朝代都會出現,但對于高拱和隆慶帝這樣的關系來說,這種交易無疑是在他們之間劃出了一道不算深但也不算淺的鴻溝。

  李默抱恙,孫升、呂本即將致仕,吳山庸碌之輩…徐階在心里想,丁憂的陳以勤還有兩年才能起復,殷士儋、高儀之輩短期內不可能入閣,陛下不以我徐華亭制衡,還能用誰呢?

  這段時日里朝中局勢的變化都在徐階的計算之內,起身踱了幾步隨手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只看了一眼,徐階的臉色微變,書里夾著一張舊紙,上面是兩首詩。

  徐階第一時間就回憶起,這是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張居正來訪以此正式投入徐府門下。

  徐階煩心的將書塞了回去,雖然他依舊對權力有著極度的渴望,但畢竟也是將近六十歲的人,不可能不考慮身后事…當然了,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在歷史中活的更萬年王八似的,張居正都死在自己之前。

  徐階平輩的兄弟四人,除了自己,只有徐涉考中進士,下一代中一個出挑的都沒有,到現在居然連個秀才功名都沒有。

  先后挑中錢淵和張居正,一方面是因為朝政使然,另一方面徐階也有讓他們照看徐家后人的念頭…歷史上倒是的確成功了,海瑞就是為此罷官,弄出了個“家居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

  而這一世,錢淵就不說了,張居正被前者逼上梁山和徐階決裂…雖然已經過去將近一年了,但每每想起,徐階都咬牙切齒。

  從那兩首詩想到了張居正,從張居正想到了錢淵…徐階幽幽的嘆了口氣,在他內心深處,始終覺得那位青年和自己是一種人。

  看似冒進,實則亦能隱忍,一旦勃發而起,心狠手辣不讓嚴東樓專美于前。

  自己明年就六十歲了,而那位今年還沒滿三十歲,自己致仕后徐家再無人能頂起大梁…徐階推開窗戶,感受著初春的寒意,心想自己的下場能比嚴嵩好多少?

  思慮良久后,徐階走回書桌邊,鋪紙提筆,寫下了一封信。

  小心裝好,親自封口,徐階拉了拉繩子,對進屋的老管家說:“明日一早啟程,急遞浙江王子民。”

  如果今年一切順利,高拱跋扈,陛下以自己制衡高拱,那么東南通商事很可能會落在自己手中,隨園必然勢力再衰…徐階在心里想,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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