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年瀝港旺盛,五峰船主亦廣有人手、船只在舟山主島,不是嗎?”
“此地扼甬江之咽喉,雄據海口,一旦有失,你可知會有什么后果?”
汪直勉強笑了笑,“既然建城于侯濤山頂,那…不如另選通商之地?”
“不必了。”錢淵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到山崖邊,“所謂通商之地,最關鍵是交通便捷,此地臨近甬江,往西直通杭州,勾連南北運河,又在出海口處,揚帆出海亦便捷。
汪直點點頭,“的確如此,只要不是大福船,都能停靠在甬江岸邊…這要修建碼頭。”
“當然,碼頭是必須的。”
“人手可足?”
“此次征調萬余民夫。”錢淵笑道:“威遠城雖名為城,實則狹小,碼頭也用不了太多的人手,五峰船主猜猜看,其余人手做甚?”
汪直捋了捋胡須,猜道:“難不成是新建庫房?”
“哈哈,五峰船主一語中的。”錢淵指著山下,“庫房絕不能修建至侯濤山東面,海風一來,多有倒塌。”
“而侯濤山雖然不高,但范圍不小,多有山谷能避風躲雨,此地修建庫房再合適不過。”
“需以軍駐守護衛,另擇地通商交易,可在鎮海城內,亦可在碼頭處另辟商市,設以商鋪,再直接從庫房運至船上,便可揚帆出海。”
其中細節還有的磨,但錢淵大體勾勒出的讓汪直連連點頭稱是。
最后,錢淵笑著說:“當然了,交易出海,需納稅…”
“這是自然,汪某絕非如此吝嗇之人!”
“呃…還有,庫房存放貨物,也是要繳納租金的…”
汪直咽了口唾沫,這可真是個死要錢的啊!
更過分的還在后面呢。
錢淵兩手一攤,“建威遠城,修建庫房,還要平整道路,都是要花銀子的…五峰船主理應知曉,此事本就是能做不能說,朝中決計是不會撥銀子的。”
“誰想吃肉,誰先挨打…”錢淵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吶吶干笑道:“不過五峰船主的船隊揚帆四海,富可敵國…”
在錢淵的勸說聲中,汪直真覺得有點頭痛,這廝一環扣著一環,硬生生將自己扔到井里!
不僅僅是汪直,那邊上到浙江巡撫吳百朋,下到鎮海知縣宋繼祖,無不瞠目結舌…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如吳百朋、戚繼光、盧斌、鄭若曾這些人都和錢淵相交莫逆,都知道錢淵秉承一個觀點,禁海,商轉寇;開海,寇轉商。
所以,在他們的觀念中,招撫汪直,以至于允許通商,不過是平息倭亂的手段。
歷朝歷代,招撫賊寇,無不是要耗費錢糧,還要舍得官爵…《水滸傳》上的梁山好漢就這樣,砍的人頭滾滾,才能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最后還能當官!
殺人放火金腰帶…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總而言之一句話,招安汪直,眾人都是做好準備的…當官決計不可,但送銀子,還是能接受的。
現在好了,人家錢展才不但不送銀子,還想反過來搶一把…天可憐見,人家汪直又不是傻的!
錢淵那邊還在繼續提條件呢,“當年瀝港也多修建庫房,昨夜所住的宅子據說就是以前留下的庫房?”
“那就是了,五峰船主找些老人過來幫忙,庫房修建起來麻煩事多著呢!”
“還要平整道路,也是要老手幫忙…喏,那邊還有湖泊,回頭算算,挖條運河直通甬江要多少人手,耗費多長時間。”
“挖條運河又不是十里八里,最多三里路,到時候周邊修建的倉庫貯存瓷器之類的易碎物,舍得馬車拖行而碎。”
“錢大人,錢大人!”汪直再也忍不住了,指指腳底,“汪某出資修建威遠城?”
“有何不可?”
“然后汪某出資修建碼頭、庫房,還要平整道路,挖條運河?”
“有何不可?”錢淵一臉為對方打算的誠懇表情,“適才說了,想吃肉,就要先挨揍…”
“其實這句話反過來說也行,先挨揍的…才能先吃肉。”
吳百朋無語的和鄭若曾對視一眼,還想著總督府撥的那點銀子修建威遠城后,再修建碼頭、庫房只怕不夠用…好吧,人家完全沒打算用那筆銀子,準備全都讓汪直掏腰包。
錢淵笑吟吟的看著滿臉怒容的汪直,“其實耗不了多少銀子…對了,征調民夫也是要耗銀子的,最好能發點工錢。”
汪直都被氣笑了,“工錢?”
“倭寇侵襲沿海,燒殺劫掠,那是來搶銀子的。”錢淵兩手一攤,“五峰船主四處灑銀,百姓如何會將其和徐海此僚相類?”
汪直長嘆一聲,“錢大人,有話就直說吧。”
雖然昨日才第一次見面,但汪直已然深知,面前此人心思深不可測,口舌也頗為了得,一步步將自己拉到此處,他懶得再繼續猜下去了。
錢淵臉上仍帶笑意,側頭問道:“趙家人來了沒?”
“一刻鐘之前已到。”梁生揮手讓人將趙家人帶上來。
“想好了沒有?”
輕描淡寫的詢問,卻讓年過四旬的慈溪趙家的趙文景彎下腰,其身后的年輕人更是長鞠行禮。
趙文景,工部尚書趙文華的二弟,如今慈溪趙家的主事人,早在今年初,錢淵就派人過去“勒索”了。
有個當工部尚書的哥哥,更是嚴嵩的干兒子,趙文景自然不屑,一句話就將錢淵的信使打發了。
錢淵也沒在意,直到上虞大捷之后,才寫了封信送上京,直接送到趙文華手中。
最早臨平山下,錢淵單刀直入,趙文華與其定下私人盟約,但之后錢淵入京攪動風云,如今趙文華早就被錢淵捏在手心了,其他的不好說,這點事萬萬不敢違背。
第二日,趙文華就派出長子,攜私人小印,再帶上其心腹幕僚、老家人,立即南下回鄉,趙文景身后的年輕人就是趙文華長子趙福。
趙文景戰戰兢兢的拱手道,“慈溪趙家愿捐銀三千兩,助修威遠城、碼頭。”
“三千兩?”
“五千兩!”趙福立即改口,“五千兩白銀立即送至鎮海縣城。”
說完這句,趙福側頭瞪了眼二叔趙文景,反正要出血,何必讓人家不痛快?
和趙文景不同,趙福常年在京中,久聞錢淵大名…這廝連岳父兼內閣次輔長子徐璠都能下手痛揍,你以為我是大司空長子,人家就不敢揍了?
“何至于如此吝嗇?”錢淵搖搖頭,“不過積少成多,罷了,五千兩就五千兩。”
五千兩白銀…真心不是個小數字了,一旁的吳百朋緊皺眉頭,他是知道當年趙文華南下督戰期間和錢淵交往甚密。
“你趙家尚有幾艘海船?”
趙福不吭聲,手肘撞了撞趙文景,后者干笑著說:“沒…沒…”
“大小五艘海船。”錢淵懶得再和這廝扯淡,直截了當說:“滿載貨物出海,一次約莫繳納關稅兩三百兩白銀,這五千兩銀子可抵扣關稅,亦可抵扣庫房租用租金。”
說到這,汪直、吳百朋等眾人才恍然大悟,沈明臣笑道:“展才,這平地摳餅、無中生有的本事,哪兒學來的?”
“合則兩利,只要庫房、碼頭修建完畢,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回本。”錢淵轉頭看向汪直,“五峰船主覺得呢?”
汪直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什么都沒說,只拱拱手表示,佩服佩服!全本書免費全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