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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安排

  已經是四月下旬了,天氣不冷不熱,但卻很是難熬,從月初到現在,京城滴雨未下,雖然不熱,但壓抑的很。

  推開窗戶,錢淵仰頭看了眼,天上烏云密布,隱隱有雷聲回響,久違的勁風吹來,將窗框撞的叮當亂響。

  “淵兒?”

  錢淵轉頭看去,叔母陸氏沿著才修建不久的長廊而來,會試結束之后,錢府園子除了東面劃出一片給酒樓所用,其他地方漸漸成型,這條長廊從錢錚夫婦院子一直通到隨園。

  “辛苦叔母了。”錢淵施禮道:“擇期已定?”

  “聘禮送了,日子也定了,五月四日。”陸氏掩口笑道:“這些年,還是第一次見你如此猴急。”

  錢淵一笑正要說話,蛇形閃電劃破長空,轟隆隆的悶雷聲隨之而來,不過喘幾口氣的工夫,淅淅瀝瀝的小雨轉為瓢潑大雨,砸的長廊頂瓦片聲聲作響。

  兩人趕緊回了屋子,陸氏笑道:“真是好一場大雨,還好早上讓你叔父帶了傘,聘禮也早早送過去了。”

  “這么大的雨,帶傘也沒用。”錢淵隨口道,狂風夾雜著雨水刮來,兩人又往里間去了。

  “對了,不是說今日請你那些儐相商量迎親事嗎?”陸氏接過錢淵端來的茶,“可惜這么大的雨,換一日再說吧。”

  錢淵默然無語,原本是晨間相聚,但直到現在將近午時,一個人都沒來,甚至一個消息都沒遞來,雖然沒讓人出去打探,但他知道今日會發生什么。

  與此同時,諸大綬也在默然無語,身為嘉靖二十六年的狀元,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人關注,畢竟和前幾任狀元不同,他身上是有標簽的。

  從今年初到會試、殿試、選館,隨園士子在京城博出好大名聲,而最受關注的錢淵在多方勢力之間輾轉騰挪,和嚴世蕃交好,和徐府聯姻,簡在帝心,又入裕王府,諸大綬身為隨園士子一員,自然很受關注。

  往日里翰林院里熱鬧的很,多的是那些熬了七八年,十多年還沒出頭的老翰林,反正不指望升遷了,嘴巴就有點大,喜歡捕風捉影大肆評論。

  但今天翰林院很安靜,這些飽讀詩書的士子三三兩兩聚集,只在竊竊私語。

  這時候孫鑨匆匆忙忙過來,拉著諸大綬走到角落處。

  “虞臣出去了。”諸大綬低聲說:“去找博茂。”

  孫鑨點點頭,冼烔年紀太小,又性情沖動,選官入了六科為給事中,這種節骨眼上可別惹出什么亂子。

  “文長呢?”

  “一早就被召入西苑,到現在也沒出來,本來說好了打個轉就去隨園,今日展才納吉,說有事商量。”諸大綬看看沒人注意到這邊,低聲問:“真的是工部彈劾天官?”

  “嗯,趙文華入西苑覲見陛下彈劾李時言。”孫鑨為人穩重,但二弟孫鋌消息靈通,剛剛問回來。

  “京察?”

  “不知道,沒彈劾奏章,不過通政司,展才叔父那邊也沒消息。”孫鑨扯扯嘴角,“剛從那邊過來,好幾十號人涌入通政司。”

  這時候,一早剛來上班就被召入西苑的徐渭終于回來了,沿途同僚紛紛打招呼出言詢問詳情,就連看隨園眾人極為不順眼的袁煒都湊了上去。

  以徐渭的性情,自然是全數不理睬,連敷衍的話都懶得說,一路走到諸大綬、孫鑨身邊,然后轉身一聲不吭的盯著圍攏過來的同僚。

  一直等到其他人都或訕訕或不爽的走遠,徐渭才壓低聲音說:“陛下大怒,李時言已入昭獄。”

  “什么?”

  “什么?”

  諸大綬和孫鑨大驚失色,異口同聲。

  看眾人又看過來,徐渭干脆領頭徑直離開,出門前隨口和袁煒請了個假,諸大綬、孫鑨緊隨其后。

  “走,去隨園。”徐渭神色不喜不怒,“待會兒一起說,省的再費口舌。”

  徐渭三人是第一批到隨園的,之后吳兌、陳有年、孫鋌陸續抵達,錢錚也早早放衙歸來,最后一個到的是陶大臨。

  剛進隨園,陶大臨就囑咐下人弄條毛巾來,大雨已經停了,他不是擦拭雨水,而是擦拭額頭的冷汗。

  六科、都察院還真不少人在串聯,多有御史、給事中準備上書,陶大臨要不是跑了這一趟,冼烔還真會摻和進去,真是個不省心的。

  推門進了書房,陶大臨正要致歉,正對門的錢淵指了指他,“最擔心誰?”

  “當然就是他。”

  眾人都是一愣,齊齊轉頭看向莫名其妙的陶大臨。

  “展才下月初迎親,之后就要離京。”諸大綬略略解釋了幾句,“本以為展才最擔心的是冼烔。”

  徐渭幽幽道:“本以為是我…”

  一旁的孫鋌沒忍住笑出來了。

  “若論沖動,當屬冼烔。”錢淵起身親自為陶大臨斟了杯熱茶,口中不停道:“若論剛強,當屬登之兄。”

  眾人都點頭贊同,登之是陳有年的字,他剛直公正,過年時候錢淵還教大家玩炸金花,陳有年往往被推為裁判。

  “若論能惹禍…這個就不用我說了。”

  “我再能惹禍,也比不上你!”徐渭冷笑道:“你數數,從杭州到蘇州、松江、嘉興,哪兒惹不出事,入了京第一天就把徐璠…未來岳父給揍了,也就徽州府那段安靜點…就這樣還被擄走!”

  “你要點臉行不行?”錢淵吐槽道:“要不是你醉酒拖累,我至于被倭寇擄走?!”

  諸大綬一臉的無語,其他人都左顧右盼,這一幕見得太多了。

  只有還疑惑著的陶大臨打斷道:“好了好了,待會兒再吵。”

  錢淵已經把徐渭氣勢壓下去了,見好就收繼續道:“若論博才,當屬端甫兄,論沉穩,當屬文中兄,論機敏,當屬文和兄。”

  諸大綬是新科狀元,入翰林院兩月,博學多才已是公認,孫鑨平日沉默寡言,沉穩有度,孫鋌雖然性情跳脫,但家學淵源,很有分寸。

  一一點評后,錢淵最后才說:“若論剛烈無雙,當屬虞臣兄。”

  在場的除了錢淵,剩下的全都是紹興士子,和陶大臨相識多年,都皺起眉頭,印象中的陶大臨性情有點像孫鑨,沉穩老練,何來剛烈?

  錢淵慢悠悠解釋道:“虞臣兄嘉靖二十五年點生員,但第二年未赴秋闈,直到嘉靖三十一年才前往杭州鄉試。

  當時杭州陶宅鄰家有女,夜奔陶門,虞臣兄不為美色所動,拒之門外,第二日搬離,此事遍傳杭州,小弟三年前便有耳聞。”

  徐渭習慣性的懟了句,“沒聽懂!”

  “以虞臣兄的才學,嘉靖三十一年鄉試居然落榜。”錢淵笑道:“之前聽端甫兄說過,當時虞臣兄搬離,遷居至城外僻靜處備考,為此染上風寒才名落孫山。”

  話說到這了,眾人都聽懂了,紛紛點頭稱是,要知道鄉試如此重要,陶家又是官宦世家,早就為此備好宅院,換成別人,閉門不納就是,但陶大臨非要搬走,而且還搬到城外去,雖然染上風寒是巧合,但說一句剛烈還真不夸張。

  錢淵早早就看出了這點,幾個月前提到提編法和一條鞭法的時候,陶大臨是第一個站在錢淵這邊的,從這點上來看,此人看似穩重,實則剛烈。

  不得不說,錢淵前世做刑警的時候還真練出了一副好眼力,呃,這個時代也有類似的說法,那些衙役眼睛最毒。

  歷史上陶大臨登科僅僅兩年,給事中吳時來等人上書彈劾嚴嵩嚴世蕃,顯然,這是徐階的謀劃,因為吳時來曾經在松江任職,一同上書的董傳策還是華亭人。

  那是徐階的最后一次試探,之后他曲意嚴黨,事事順從,把孫女送給嚴嵩孫子為妾,對嚴嵩畢恭畢敬,就這么熬到嚴嵩致仕,才翻臉殺了嚴世蕃。

  當時為吳時來奏章定稿的就是陶大臨,后吳時來下獄,陶大臨不避危險每日送藥送食…前一個這么干的是王世貞,被關著的是楊繼盛。

  下場是楊繼盛被殺,王世貞父親王忬幾年后被嚴嵩諂斃。

  “選為庶吉士對我來說,只有一個好處。”錢淵突然換了個話題,“得陛下準許,能見識見識那部號稱無書不包的《永樂大典》,但沒想到時隔百余年,書籍有散落不知去處,有蟲蛀鼠咬,陛下有意重錄《永樂大典》。”

  翰林院多的是吃干飯的,如果有事做,往往就容易升遷或者轉詹事府,寫青詞是一條路,修史修書也是一條路,往往事畢之日就能得以升遷,而且還能避開朝爭,倒是挺適合陶大臨的。

  陶大臨默然無語,諸大綬看了眼好友才問:“展才,可有把握?”

  雖然一甲出身,但畢竟是新科進士,未必輪得到陶大臨。

  “在有心人看來,錢展才和徐府聯姻,是華亭占了便宜。”錢淵笑吟吟道:“他徐華亭總要出點力氣,不能白占便宜吧。”

  徐渭翻了個白眼,他一直住在隨園,當然知道內情,在他看來,自己這位好友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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