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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徐渭的改變

無線電子書    臉譜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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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北京溫度漸漸好轉,城內雖然不見綠色,但細細看去,柳樹枝條上已有黃絨絨的嫩芽,迎面而來的春風不覺寒意,正應了那句“吹面不寒楊柳風”。

  徐渭駐足西苑景山下,放眼望去,不遠處宮墻內外,盡是胭脂萬點的紅紅白白,那是寒冬過后,新春來臨正在綻放的杏花。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

  “半開半落閑園里,何異榮枯世上人。”

  徐渭喃喃念叨了幾句,臉上呈現出痛苦、彷徨各種神色,最終化為一片猙獰。

  這是唐朝羅隱的一首詩,自古以來寫杏花的詩詞多了,歐陽修的“別到杏花肥”,宋祁的“紅杏枝頭春意鬧”,陸放翁的“深巷明朝賣杏花”都是名句,但徐渭卻選了這句“梅花已謝杏花新。”

  這不是他選的,而是他的好友選的,梅花可譽為看上去權勢滔天但實則即將凋謝的嚴黨,也可譽為徐渭那位好友的舍身取義,更可譽為在很多人眼里已經時日無多的嘉靖一朝。

  駐足良久,徐渭才回過神來,不知不覺中臉頰已濕,緩緩走回,還在半道上,就有小太監來傳話,陛下召見。

  殿門外等著的還有李春芳、嚴訥、袁煒,這幾日消息紛亂而來,徐渭心緒大受影響,嘉靖帝對其余幾人的青詞也頗為贊賞。

  “文長,就等你了。”李春芳是個老好人,笑著說:“今日可有妙句?”

  徐渭拱手見禮,“子實兄,這幾日心神不寧…”

  “只怕是江郎才盡。”袁煒冷笑著打斷,“不然陛下何至于詢問我等?!”

  這句話說的有點酸,連李春芳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從去年開始,嘉靖帝所用青詞十之八九都出自徐渭之手。

  “懋中,文長之才有若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哪里會江郎才盡?”嚴訥面無表情的勸道:“只怕是擔憂純甫。”

  “這倒是。”袁煒陰測測的笑道:“純甫兄實在是膽大包天,據聞東樓兄大怒,對了,宣大總督楊順和東樓兄大有交情。”

  李春芳皺眉道:“好了,此地何能談此事,再說了,忠奸未定,善惡未分,據聞多有御史、給事中欲上書。”

  “是是是,科道言官中紹興士子冼烔在鼓動同僚…”

  一句句看似勸慰的話入耳,徐渭已是雙目盡赤,隱隱可聞磨牙聲,他知道,這一年多來,自己是將面前這些人得罪干凈了。

  的確如此,原時空中,就在這一兩年,李春芳、嚴訥、袁煒三人均因青詞得寵,陸續提拔為翰林學士,禮部侍郎,從而在幾年之后連連升遷入閣。

  他們被時人稱為青詞宰相,一方面是升官甚速,如袁煒嘉靖四十年任禮部尚書,三日后就入閣了,另一方面在于他們都沒有經歷常規的翰林儲相這條路,在他們升官過程中,從來沒有在詹事府任職。

  沒有在詹事府任職是有理由的,他們都走的是幸進這條路,不愿在分宜、華亭之間有所抉擇,自然也不會得其推薦在詹事府任職,所以他們唯一的路就是幸進。

  但如今,徐渭像一塊厚重的石頭從天而降,硬生生砸在他們的前路上…如何不恨?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畢竟在隨園和錢淵各種斗嘴斗心機那么長時間,徐渭立即想清楚了,這幫王八蛋是在慫恿自己待會兒在嘉靖帝面前開口求情呢!

  在他們看來,徐渭是應該開這個口的。

  因為那個人是徐渭的同鄉,是徐渭的好友,更是徐渭的姻親。

  他就是嘉靖十七年進士,紹興會稽人氏,前錦衣衛經歷沈煉沈純甫。

  嘉靖三十年,沈煉上書彈劾嚴嵩父子,遭廷杖數十,貶斥到塞外的保安州,此地受宣大總督管轄。

  嘉靖三十五年初,宣大總督楊順拐走了俺答長子心愛的小妾,因此引發長達半年之久的俺答兵圍大同右衛,后兵部侍郎江東率兵解圍,楊順不敢出兵追擊,卻屠村以良民首級冒功。

  嘉靖三十六年正月,沈煉獻詩于楊順,詩中有“白草黃沙風雨狂,冤魂多少覓頭顱。”之句,嘲諷之意顯露無疑,楊順大怒。

  就從半個月前開始,京中流傳一事,故錦衣衛經歷沈煉于保安州以李林甫、秦檜、嚴嵩的像作靶,日日練射不懈。

  本來就是嚴黨的眼中釘肉中刺,所有人都做出這樣的判斷,嚴黨必殺沈煉。

  徐渭也持這樣的觀點,在他看來,如今正在京察期間,都察院無甚作為,吏部尚書吳鵬手掌大權但事事聽從嚴嵩父子,氣焰囂張,在這種情況下,嚴世蕃不可能讓這股氣勢卸掉。

  但是沈煉的回信只有那首詩,“梅花已謝杏花新”…這讓徐渭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紹興府士子,甚至很多浙江籍貫的官員,都將希望寄托在日日覲見面圣的徐渭身上。

  但徐渭很清楚,這是條死路,在嘉靖帝沒有起意斥退嚴嵩,抬徐階上位之前,任何對嚴嵩的彈劾、攻擊都會觸怒嘉靖帝。

  這一點,同為嘉靖帝寵臣的李春芳、嚴訥、袁煒自然也知道,這也是他們為什么明里暗里慫恿徐渭的原因,只要徐渭敢開口,那么他們面前的攔路石將會被嘉靖帝飛起一腳!

  “拜見陛下。”四人陸續入殿,跪下行禮。

  嘉靖帝手抬了抬,視線還落在桌上的三份青詞上,半響后才道:“今日文長還無頭緒?”

  徐渭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旁的袁煒搶著說:“今日文長游歷西苑,在景山盤桓許久,未來得及動筆。”

  李春芳微垂眼簾,心里暗嘲,袁煒還以為是前年嗎?在陛下面前如此隨意搶話。

  嘉靖帝臉色果然不太好看,轉頭看了眼徐渭,訝道:“文長何以落淚?”

  徐渭依舊沉默,在心里最后盤算了下措詞,但袁煒又一次搶在前面,“文長,陛下明見萬里,有何委屈,不妨直言。”

  袁煒就這性子,量窄如此。

  也正因此,袁煒是青詞宰相中最早入閣的,也是最早致仕的,只在內閣待了一臉,而且是最早死的,比嘉靖帝還死的早,

  一旁垂手肅立的黃錦眼角余光掃了掃袁煒,又瞄了眼默然的李春芳、嚴訥,心里感慨這些文官真是殺人不見血。

  就在徐渭在景山觸情感傷的時候,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覲見,言語中提到了沈煉一事,嘉靖帝大怒訓斥…然后就有小太監去把徐渭給找來了。

  如果這時候徐渭真的為沈煉求情,別說必然圣眷不在,留西苑寫青詞的資格估計都沒了。

  就在各人心思紛亂的時候,嘉靖帝瞇著眼似笑非笑的時候,徐渭上前一步,高聲而誦。

  李春芳面不改色,嚴訥和袁煒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徐文長不會是當場打腹稿,憑空撰寫青詞吧?

  嘉靖帝曲指輕彈,細細聽去,只覺得口齒生香,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歷一千歲始化而蒼,又五百年乃更為白…”

  “或從海島之崇林,或自神棲之福地…”

  這是今日李春芳等人默契將徐渭架起來的重要原因,十日前,有外臣于山東捕獲一只白鹿,昨日剛剛進獻入京,嘉靖帝大喜,令寵臣撰寫青詞。

  這是時空中的一個有趣的巧合,歷史上徐渭的《進白鹿表》、《再進白鹿表》為胡宗憲贏得了掃平倭寇的良機,如今卻在這個時空中再次遇上了一只白鹿。

  呃,這種巧合比較常見,歷史上嘉靖末年,各地呈獻的白鹿、白象什么的一大堆。

  高聲誦畢,徐渭才輕聲道:“這幾日因瑣事而誤撰寫青詞,請陛下責罰。”

  滿臉通紅的嘉靖帝還在回想這道青詞,隨口問:“因何瑣事?”

  “鄉梓瑣事。”徐渭坦然直言道:“臣生母體弱不便上京,奉養山陰,不料卻遭無賴侵擾,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落淚以至雙目赤紅。”

  “因私事而誤陛下大事,請陛下責罰。”

  李春芳和嚴訥都默然無語,唯獨袁煒被氣得七竅生煙…滿朝皆言徐文長才高八斗,性情剛直,今日卻才知道,居然和錢展才一樣,生了條三寸不爛之舌!

  “紹興知府何人?”嘉靖帝微怒。

  “今日展才來信,其十數日前巡視紹興,捕獲無賴惡少兩百余人,盡皆送往臺州寧海縣。”徐渭秉承錢淵的循循教導,至少在表面上要對嘉靖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實陛下亦知,此等無賴惡少即打行。”

  李春芳、嚴訥、袁煒臉色都變了變,一個揚州人,一個常熟人,一個寧波人,都是知道打行的,更何況去年翁大立事件滿朝轟動。

  “展才有信來…巡按浙江,這是他應盡之責。”嘉靖帝頓了頓,看了眼徐渭的眼神,揮手讓其他三人退下。

  李春芳和嚴訥還好,兩人都是去年被嘉靖帝提拔為翰林學士,一個嘉靖二十年進士,一個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都熬得起,但袁煒是嘉靖十七年進士,不免心里郁郁。

  三人出了殿沒多久,正在直廬批閱奏折的嚴世蕃就得了消息,心里不由狐疑。

  之前嚴世蕃對徐渭不太在乎,才高八斗、名滿天下又如何,王世貞名氣夠大了吧,當年為楊繼盛收尸,如今被嚴黨逼的離京。

  王世貞的父親王忬當年厚賄嚴世蕃得以調回京中,但之后幾次政治風波中不偏不倚,王世貞又屢屢因楊繼盛一事公開懟上嚴世蕃,之后嚴黨順勢將王忬、王世貞都趕出京。

  在錢淵離京之后,嚴世蕃突然發現,隨園士子中錢淵是當之無愧的魁首,而徐渭則是公認的副手,在錢淵不在的時候,他是隨園士子的核心。

  “三人出,唯徐渭留。”嚴世蕃喃喃自語幾句,“如今東南未有大戰,難道是為了那個姓沈的?”

  朝中重臣心里都是有數的,陛下對東南戰事的了解除了兵部、錦衣衛之外,還有一條路,那就是錢淵送上京的書信,而這些書信都是徐渭轉交的。

  老邁的嚴嵩半靠在鋪的厚厚的躺椅上,緩緩道:“如若向陛下求情,知曉如何做?”

  嚴世蕃毫不猶豫道:“徐渭必遭陛下訓斥冷落,立即送信去宣府,令楊順捕殺沈煉及其兩子。”

  “如若不是求情呢?”

  “不是求情…”嚴世蕃遲疑片刻,“還請父親明示。”

  嚴嵩半睜著眼睛,抬手指向側桌,“今日一早,徐文長來過直廬,下了帖子邀你赴酒樓一聚。”

  嚴世蕃從一堆公文下翻出那張帖子,嘖嘖兩聲道:“看來還真不是求情!”

  如若徐渭留在殿中是為了沈煉求情,毫無疑問就是站在了嚴黨的對立面,絕不會邀嚴世蕃面談。

  “徐文長此人心有傲氣,卻心思機敏,難怪能入展才法眼。”嚴世蕃嘆道。

  嚴嵩閉上眼,悠然道:“換句話說,也虧得錢展才壓得住他,讓此人取道幸進。”

  嚴世蕃試探問道:“父親,今晚…”

  “看他如何說吧。”嚴嵩懶懶道:“勿與展才起隙。”

  嚴世蕃連連點頭,他雖然貪財,但眼睛不瞎,錢淵簡在帝心,又于裕王交好,必然是下一朝的重臣,關鍵是如今裕王已然有子,又經常出入隨園,與諸多隨園士子交好。

  在即將對徐階發起總攻之前,嚴世蕃是不會隨隨便便與錢淵決裂,樹此強敵的。

  不得不說,自嘉靖三十四年入京以來,錢淵完美的演示了一個不偏不倚的年輕士子的形象。

  雖然期間有和徐府聯姻的意外,但總的來說,不管是嘉靖帝還是嚴嵩,都認為錢淵沒有靠向任何一方…甚至他都已經在培養自己的政治團體。

  而徐階…也漸漸認識到了這一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一個孫女對錢淵的政治傾向沒有任何影響,甚至錢淵還因為東南戰局隱隱偏向嚴嵩一黨。

  在這種政治局面下,錢淵在嚴嵩、徐階之間搖擺不定,其實這種情況是非常危險的,畢竟錢淵根基太淺,又對嘉靖帝有不小的影響力,兩股政治勢力很可能先將錢淵摁死。

  可惜錢淵早早攀上了裕王這條大腿,而且還得到了嘉靖帝的首肯,高新鄭的認同。

  于是,嚴世蕃不得不在心里重新盤算,今晚徐渭會擺出什么樣的態度,自己會不會因此和錢淵起隙,東南胡宗憲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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