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吶,就別和我裝糊涂了!”男子吸了一口煙,“這東西,指定比您收走的瓷枕還要老!”
余耀心說,你非要把瓷枕當成明代的,那這件小盤確實是早;可這瓷枕是金代的,那這小盤卻是晚了。
“噢?”
“這小盤的印花,有點兒定窯的意思。”男子說道。
“定窯我多少知道點兒,釉色不對。”余耀應道。
男子本來也是試探,進一步確定下余耀的眼力。隨后他接著說道,“對,北宋定窯白釉偏黃,南宋定窯南遷之后,是偏粉,粉定嘛。不過,我說有點兒定窯的意思,是因為印花的特點,和宋代相接,應該是元代的。”
余耀聽了這話,心里略略一驚,難道他看出來了?
“元代的民窯?”余耀隨即問道。
“民窯?呵呵。”男子壓低聲音,“您應該知道樞府瓷吧?”
余耀當然不知道男子收貨的實際情況,聽他這么一說,心說難不成他還真看出門道來了?
元代的官窯制度,最主要的,就是在瓷都設立了浮梁瓷局。元青花就是出自瓷都,另外,還有白瓷、藍瓷、釉里紅,等等。
樞府瓷,是元代官窯里很特殊的一種,用現在的話說,是特供產品。
樞府,就是樞密院,元朝的最高軍事機構。樞府瓷,顧名思義,是特供元朝樞密院所用的瓷器。
元朝尚白,如今發現的樞府瓷都是白釉。這種白釉并不是很通透,由此也能掩蓋胎土不白的問題。元代官窯燒制瓷器,還沒有廣泛使用色白細膩的高嶺土。
同時,這種白釉微微泛青,有點兒像鴨蛋的顏色,所以樞府瓷,也被叫做卵白釉。一說樞府瓷,就是卵白釉。
既然是特供產品,并不是經常燒,下了命令才燒,而且燒成之后還要經過甄選。真正的元代樞府瓷,價值自然很高。
余耀心想,如果他看出門道,那這價兒就很難有漏兒了。不過,他向來是喜歡一探到底的,追問了一句,“你是說這小盤是樞府瓷?”
男子高深莫測地點點頭,并未說話。其實,他只是覺得像,牽強附會上去的。但這里面有一個“硬傷”,可以直接否定他樞府瓷的說法。
結果他沒想到,余耀接著就把這個“硬傷”給揭了出來,“不對啊?我看過史料,說但凡是樞府瓷,‘器內皆作樞府字號’!”
樞府瓷,既然是特供,那總得有標識。這個標識就是在瓷器的內壁或者外壁上,有印花的“樞府”二字,一般不在一起,是左右對稱的。
但是這件小盤上,外壁無紋飾,內壁的紋飾之間,也沒有見到“樞府”二字。
不過,內壁也不是沒字,有一個,就在蓮花中間的圓圈里,是個“農”字。
蓮花中間的圓圈本來偏大,如果沒有什么點綴,或許還有點兒別扭。繁體的“農”字筆畫不少,放這兒真不難看。
這個“農”字,和“樞府”自然不沾邊,男子也不是沒注意到,但實在是和官窯掛不上鉤。
實際上,樞府瓷是官窯燒制的卵白釉,但元代的官窯卵白釉,卻不止有樞府瓷;或者說,樞府瓷這個概念,可以有廣義上的外延。
比如,男子就還知道一個,那就是特供皇家宮廷所用的官窯卵白釉,這種瓷器上面,也會有字樣。
不過,特供皇家宮廷所用的,一般都是龍紋、鳳紋,而且字樣多是福壽、萬壽、太禧這種。
這個小盤,紋飾就不對,連年有余,更像是民窯之物。至于這個“農”字,配合連年有余,倒有點兒祈盼豐收的意思了。
男子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好模棱兩可地來了兩句,“古玩這東西,可不能太教條。而且,官窯也未必沒有疏漏。”
“這不是教條不教條的事兒,這是元代的制度,要是疏漏了‘樞府’二字,相關人員是要掉腦袋的!而且發現疏漏之后,也不可能留下來,是要敲碎毀掉的。”余耀迅速反駁。
男子徹底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又是高深莫測地一笑。
“我剛才還問了一句:是不是元代民窯?你接口非說是樞府瓷。”余耀笑道,“樞府瓷,哪兒這么容易碰上啊?”
男子此時心道,這小子理得倒是清楚,而且本來就是搭來的東西,當元代民窯賣,怎么也能叫個兩萬三萬的,其實還可以。
“總之是元代的老東西。至于是不是樞府瓷,還可以找專家再看下。”
雖然男子仍然沒有完全松口,但余耀卻看明白了,也放心了。
如此看來,他就是沒看懂;沒看懂還收回來,那來價必然不高!
既然不懂,那就有不懂的說法。
余耀接著就來了一個大轉折,“我剛才只是說,問你是不是元代民窯?不是我認定是元代的民窯。剛才咱倆一邊討論,我也一邊又琢磨了一下。元代瓷都的民窯,確實也燒過卵白釉的東西,這是當時的流行趨勢,但比起官窯定制,工藝畢竟不行,釉薄釉灰。所以,這也不像啊。”
“啊?”男子措手不及。
余耀接著說道,“卵白釉比較特殊,大致只在元代流行,特別是明代永樂創燒甜白釉之后,基本就不燒了;清代更不用說了。所以,是明清仿品的可能性也不大。”
轉折太快,而且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男子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直接說是民國以后的不完了?”
“這是你說的啊,我可沒說。”余耀微微一笑,“不過,民國時期,樞府瓷的地位很高,出現了大量仿品,五花八門,有不少印的字兒很隨意,我還見過帶地名的呢。”
這時候,女店主的眼珠卻轉了轉,“說了這么多,您到底要不要啊?”
“要啊!我不說了么?清洗之后,可以用來吃餃子,咱也上上檔次!”余耀樂呵呵回了一句。
“那你倆就別開鑒定會了!您想要,我們也想賺錢,商量個都認可的價兒不就結了?”女店主笑道。
這女店主還真是會救場,余耀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想壓價,她轉了話題,卻是切入了正題。
男子此時嘆了口氣,“不管怎么說,這盤子,我收來的價兒可不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