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說起陳年舊事,還有點兒唏噓,之后緩了緩才問道,“鐘哥沒和你一起么?”
“沒有,他眼光高,肯定不肯攤攤逛。”
“我聽說你倆在孟老板那里一起看了件兒斗彩,不知道······”
老趙停下,主要就是想問這個,結果趕上“藍戳”徐富貴的事兒,多說了會兒。
“那東西他要價太高,我買不起,至于鐘哥,后頭我不知道他們怎么談的。”余耀適可而止地點了一句。
老趙立即就明白了,“買不起”的意思應該就是價值不高,“好,那有空再聊,你忙著。”
“回見。”余耀點點頭,便來到了老黃身邊蹲下。
“怎么樣?”
“不孬。”老黃笑道。
“徐老板研究瓷片時間不短了,我看你要想做瓷片掛屏,和他長期合作,互惠互利更好。”
徐富貴愣了愣,看著余耀,“我們見過?”
“剛才有個攤主介紹推薦您來著。”余耀實話實說。
同行是冤家,背地夸的情況還真不多。老趙走的時候,并沒有和徐富貴打招呼,想來還應該不熟。
“這老趙!”徐富貴卻笑了笑,“我剛才看見他來著,他這兩年生意沒起色,臉皮薄,都不過來打招呼了。”
老黃本來就看得比較滿意,余耀這么一說,他動了心,接口道,“徐老板,那咱們找個機會好好談談?”
“行,下午吧,到我店里。”
兩人定了時間,互留了聯系方式,老黃和余耀離開了攤子。
“我說,那個盧記瓷行還去么?”老黃不由問了一句。
“我得看看是誰把濮杰當肥豬給殺了啊!”余耀道,“這么著,你不愿意麻煩,到時候就說我才是正主兒,你抽身就行。”
“那倒不用。既然這樣,我就不琢磨和他談買賣的事兒了,敷衍兩句,你到時候隨機應變吧。”老黃應道。
這時候,市場里的店鋪都還沒開。他們走了會兒,便看到了老周和濮杰。
在一個攤子前,老周和濮杰正一起在看一件礬紅彩的大花觚,濮杰拿著,老周在一邊來回瞅著。
余耀上前一看,這礬紅彩外帶描金,蕉葉回紋加八寶圖案,器型端莊,富麗堂皇,這玩意兒要是真的,那定然是皇宮里的物件。
這種風格,應該是乾隆的款兒。
果不其然。
余耀見他倆看得仔細,暫時沒有多說,順眼在這個攤子上瞧了瞧。別說,這攤子上還有些玩意兒,起碼有一半是晚清民國的物件,其中又有一半還看真。
攤主是個方塊臉的中年人,有點兒像撲克牌里的老K,面無表情,也不主動招呼人,坐在那里如木雕泥塑,只是眼珠轉動,目光來回逡巡著看東西的顧客。
余耀掃了一會兒,便盯上了一件鱔魚黃釉的荸薺瓶。
荸薺瓶,顧名思義,就是形狀如荸薺。荸薺又叫馬蹄,切出來白生生脆口兒,做獅子頭常用。不過,荸薺原樣是扁圓帶個把兒。這瓶子就像這個形狀,但肚子要更圓一些,把兒偏粗更長一些。
余耀抬手指了指,老K點點頭,起了起手,意思是自己拿自己看。
余耀探身拿了起來,復又蹲在攤兒前細看。
翻底,是“大清光緒年制”六字雙行楷書款兒。
看了一會兒,余耀有譜兒了,“老板,這胎底上有幾塊黑漆漆的是什么?我用指甲刮了刮,好像挺難去掉。”
老K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小伙子,你剛才翻底那么溜,手還順勢抹了一把胎底,跟我打什么馬虎眼啊!”
余耀一愣,心說這攤主不說話,精神頭兒全攢進眼神里了,這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K見余耀愣了下,繼續說道,“這是廠官釉,大運琢器,你真想要,我就給你報個實在價兒。”
余耀心說,好嘛,好容易又看上一件東西,結果這攤主是個行家,上來就點破了!一聽他說廠官釉,說大運琢器,說明他已經研究透了,這東西肯定不能用漏兒價拿了!
廠官釉,是清代御窯廠根據廠官窯燒造的一類釉色。廠官窯本來是個北方民窯,所燒瓷器的主要釉色是鱔魚黃、紫金、油綠、茶葉末,總而言之色調都有些沉凝,略顯膩感。康熙時官窯開始燒造這幾種釉色,清代一直有延續,統稱廠官釉。
這個荸薺瓶呢,是民間的俗稱。當時清宮有固定的稱呼,叫太極紙槌瓶。
太極紙槌瓶,是大運琢器中的一種器型。
所謂大運琢器,是大運瓷器的一種;大運瓷器,分為琢器和圓器;簡單來說,琢器主要就是瓶子,圓器主要就是盤碗盅。
那什么是大運瓷器呢?字面上也能看出點兒來,大批或者說成規模運輸。為什么會這樣?因為早就定好了樣式。
大運瓷器都是清宮內務府明確樣式之后,固定下來,瓷都御窯廠不用等批示,每年定量燒制,燒好了直接運到京城的清宮瓷庫。
大運琢器,也就是瓶子類,不像大運圓器中的盤碗盅這些實用瓷,基本都是陳設瓷,為了顯示莊重,胎底會涂上黑漆,余耀一開始說的胎底的黑東西,就是黑漆,但這么多年過去,黑漆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許斑塊。
余耀本想著撿漏,借此打個馬虎眼,結果被老K一陣見血地點破了。
大運琢器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乾隆皇帝的親切指導下,內務府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創燒出很多新的品種和樣式,并且賦予了新的名號。
這些名號,大多不太通俗。
比如這鱔魚黃釉荸薺瓶,民間這么叫,多形象,一聽腦海里就有個印象了:釉色像鱔魚那種黃,器型像個荸薺。
但要是按照清宮內務府對這件大運琢器的叫法兒,那得是:廠官釉太極紙槌瓶。這聽了之后一頭霧水。
特別是這廠官釉知道的少,還有新手聽了之后鬧出笑話,從廠官想到廠公,難不成是太監釉?太監釉會是個什么顏色?
余耀看了看老K,“晚清的東西,我聽聽您的最低價。”
“晚清那也是官窯!現在不比以前了。”老K指了指那個礬紅彩花觚,“擱以前,買個乾隆官窯,我能送你個光緒的瓶子。現在,你買這個瓶子,我送你那個乾隆花觚!”
濮杰和老周插耳朵聽到了,異口同聲,“什么?”
余耀心想,可不是唄,那花觚是個大新活兒,“老板,可不能這么說,要是真乾隆,你這一攤子東西也不夠看!”
“說什么來著!”老K干脆利索,抬手比量了一下,“你手里的光緒官窯瓶子,少了這個數兒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