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耀說敲碎埋掉,是明清時期御窯廠的規矩,燒造的官窯器,若是出窯之后不合格,或者其他原因不能用了,都是要被敲碎埋掉的。
所以,如今在瓷都乃至周邊,地下仍埋有大量的官窯瓷片,因為施工挖出來是常事兒。而且,有不少專門干這個的,甚至在御窯廠原址周邊租了院子,打地道專門挖瓷片。
老周琢磨了一會兒之后,沉吟著開了口:
“當時皇權斗爭很激烈,這東西燒出來,萬一運出御窯廠,就在瓷都附近,又被反對勢力派人偷走、搶走或者設計弄走什么的,而且機緣巧合沒毀掉,這個不是沒有可能。”
濮杰卻對他們反復推敲不以為意,“這都不用琢磨。這攤主又不是自己挖出來的!你們想想,好幾百年過去了,誰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就算是入了京城,用了,以后幾百年機緣巧合,流出皇宮,在民間兜兜轉轉,最后又到瓷都來了,這個不也可能?”
老黃點點頭,“只要年份和工藝到位,配合這個款兒,是可以認定的。至于出現在哪里,歷史上的事兒,誰也說不清。實在不行,可以去做個碳十四或者熱釋光檢測什么的。”
余耀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微微抬頭,一臉自信,“不必,我覺得沒問題。而且這路東西,我也不會輕易出手。”
他現在不算有錢,可出手了幾件東西之后,暫時也不太缺錢,有好東西,是可以留一留的。
特別是這件香爐,這輩子也未必能碰到類似的第二件。
雖說只是余耀撿了漏兒,可他們三個也漲了見識,又是一起來的,也都挺高興,一時間說說笑笑繼續逛攤子。
天色大亮了,市場里的人卻慢慢少了點兒。走了的,大多是老客,就愿意趕天不亮的氛圍。
老黃比他們多個想法,對于瓷片攤子更加留意一些,之前看了幾個,雖然也有不少真品,但總體都不太滿意。
所以,又發現了一個比較大的攤子之后,他直接就上去了。
這攤子占了常規的兩個攤位,瓷片的種類比較多,而且單色釉的東西不少。老黃是琢磨著想想試試瓷片鑲嵌,做掛屏出售,所以對單色釉的瓷片更上心。因為若是青花或者釉上彩什么的,做掛屏花花綠綠的未必好看。
余耀對瓷片不是很感興趣,不過這會兒也有點兒累,站在一邊看了看。老周和濮杰也不感興趣,跑到附近的攤子上看了起來。
這個瓷片攤子有兩人守著,年紀大的五十多,年紀小的二十多,瞅著眉眼有幾分相似,像是爺倆兒。
果然,老黃聊了幾句,期間聽年紀小的叫了年紀大的一聲“爸”。
“小兄弟。”余耀正看著,聽到有人招呼,一看原來是攤主趙海生,老趙,就是擺影青小碗那個。
“誒?老趙,你這收攤了?”
“沒有,我老婆來送飯,我吃完了,她看著攤子呢,我這也插空轉轉。你怎么不逛了?這是收著好東西了?”老趙指了指余耀手里的袋子。
“嗐,瞎拿一件。”余耀努了努嘴,“我和朋友一起來的,他正在看瓷片呢。我稍緩緩。”說著,單手摸出煙盒,遞煙給老趙。
老趙接過,很懂規矩地沒追問余耀手里的東西,看了看攤子,略略壓低聲音,“我剛才還沒注意。原來是藍戳的攤子,他的瓷片地道,研究二十年了。”
“那真是不短了!人家燕京那位叫片兒白,他這是片兒藍啊。不過,這名字有點兒怪。”
老趙一樂,“藍戳不是他本名兒,他姓徐,叫徐富貴。”
老趙一說這個,好像就有點兒繃不住,一看余耀沒有轉題的意思,竟接著小聲講了起來。
二十多年前,藍戳還是個瓷都郊縣的莊稼漢。因為家里困難,老琢磨著干點兒別的能多個進項。那時候瓷都的古玩市場剛剛開始興盛,他認識的一個鄰村的老表入了行,在附近挨村收貨,攢著不定期跑到瓷都的古玩集市上去賣。
有一回,他跟著跑了一趟,眼見著這老表擺出來一個十幾塊錢收的盤子,結果竟然上千塊錢賣了。好家伙,比搶錢還快!
但是他小學二年級都沒上完,大字不識幾個,旁的也沒記住,就記住盤底的款兒了,藍的,圓的。
其實,那老表還不錯,回來的路上提點了他兩句,告訴他那個盤子上是清代的官窯款兒。這瓷器也分年代,分官窯民窯,往往官窯更值錢。要學瓷器,最好先學學款兒,什么圓的方的,篆書楷書。
可他的腦子里,老是想著有這藍色的戳兒就值錢了。而且如醍醐灌頂般自己活絡開了,老瓷器還不好找么?不過,平時就是見不到這種“藍戳”。
晚上回家,喝了二兩小酒,他瞇著眼睛一琢磨,突然想起一個沒出五服的堂哥!這個堂哥是屠宰場的,那白條豬身上,不也蓋著“藍戳”么?這不就是“官窯款兒”么?
于是,他就從村里找了兩個看著挺老的罐子,找了堂哥,在罐底蓋了倆藍戳。不過,這是檢驗章,上面是年月日和檢驗合格的字樣。
他卻不想這個,自以為找到了發財的門路,也沒找那個老表商量,又劃拉了幾件老銅鎖、老鏡框啥的,直接就奔市場擺攤去了。
結果,當天他成了市場上最大的笑話,滿街的人都在講這個。人家也不知道他叫啥名兒,“藍戳”這個外號就傳開了。
碰巧,那天逛市場的,有個陶瓷學院的老教授,心地好,坐在他攤子前聊了幾句,指點了一番。告訴他官窯款兒太多了,這個且得好好研究。而且根據他的情況,識字不多,可以先從瓷片開始研究,胎質,釉色,畫片,慢慢學,熟能生巧。
當天他被逛攤的臊了個徹底,就這個老教授推心置腹,沒把他當傻子看。回去之后,他憋了一口氣,也記住了研究瓷片。
那時候,瓷片不值錢,他研究起來也沒什么花銷。同時,也開始學習各種官窯字體和陶瓷史。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二十年的光景過去,到現在,誰也想不到,一個原本大字不識幾個莊稼漢,在瓷器上的造詣已經不是那些個所謂的磚家能比的了。
他現在也在古玩市場開了店。不過,依然對瓷片情有獨鐘,哪怕利潤不算太高,但一直不曾放手瓷片生意。
余耀聽完,心說,這藍戳,可比那個盧記瓷行靠譜多了,應該建議下老黃和他長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