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自立進門以后,眾人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已經猜到為什么傳喚他了。
左大人代替大家開口:“馬大人,我們現在想要設下一個圈套…”
馬自立大聲說:“如果我兒子和那泰斗沒關系,那不就讓奸惡之人完成邪法了嗎?”
“不必擔心,我們會安排精兵強將蹲守,”左大人仿佛完全沒有受馬自立的語氣影響,平靜和藹,“如果泰斗沒有出手,我們自會救下小侯爺。畢竟,我們也不會拿皇上和太子的生命開玩笑。”
說著左大人看了眼宋公公,似乎在對他剛剛表現出來的“大魔法完成也無所謂”的態度有所不滿。
宋公公裝沒發現。
“可是,如果有精兵強將蹲守,敵人不會察覺嗎?”馬自立再次質問。
“那就盡量不要讓敵人察覺嘛。就是個陷阱,敵人不來那就算了,來了我們就一網打盡。”左大人說著還笑了笑。
馬自立鐵青著臉,緊抿著嘴。
“你好好考慮下。”左大人說著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馬自立拉過剛剛馬沙坐過的椅子,緩緩的坐下,臉色隨著坐下的動作,變得更加鐵青,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左大人,一副絕對不肯退讓的表情。
宋公公忽然來了句:“你兒子,已經不是人了,是科學怪人。按照帝國律令,家屬知情不報…哼。”
馬自立狠狠的瞪了公公一眼:“你說話要講證據!”
“很簡單啊,讓他來召喚一下魂器嘛。所有證據都表明,那位不知道真身的幕后黑手已經完成了法術,殺夠了人,但是法術沒有發動,而幕后黑手又不顧一切的來殺你的兒子。
“很容易得出結論,你兒子本來已經死了——至少幕后黑手認為他死了,然而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是,你兒子的靈魂遭到重大傷害的可能性很大,畢竟這個法術的貢品,要求將靈魂消滅。
“他很可能已經沒有魂器了,畢竟靈魂遭到重大破壞,首先要摧毀的就是魂器,不然破壞的效果就太差了,魂器是靈魂最后的防線嘛。
“讓小侯爺來召喚一下魂器,如果沒有魂器出現,那么就很有意思了,因為很多人都目擊到他使用法術。”
宋公公露出陰狠的笑容,盯著馬自立。
“沒有魂器,又能使用法術…這必然是科學怪人無疑了。剛剛大家顧及侯爺的面子,沒有要求他展現魂器,已經網開一面,我在這里說的話,也不會留下記錄,侯爺,您三思啊。”
馬自立死死的盯著宋公公,大太監卻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
“如果證實了小侯爺是科學怪人,侯爺你現在的舉動,可是一個知情不報就能洗脫的,雖然帝國已經現代化了,但這誅九族的刑罰,可還沒廢止呢。”
馬自立雙手握拳,顫抖不止。
他的雙眼圓睜,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但是,這也只是他最后的宣泄了。
左大人開口了:“人生在世,需要做出許多的選擇,當然你可以選擇保你兒子到死。這是你的自由。但是,人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相應的責任。”
馬自立長嘆一口氣,惡狠狠的對宋公公說:“別給我抓到機會!不然你個太監死定了。”
“沒問題。”宋公公笑道,“根據翰林院謝大學士的說法,這種仇恨傾軋,是我們這個官場的自凈功能的體現,你要我的把柄,盡管來抓好了。”
宋公公忽然聳肩:“不過我已經凈過身了,似乎也用不上自凈功能。”
場上有人笑出聲,但馬上剎住了。
馬自立看著左大人:“我同意讓我兒子,馬沙,擔任誘餌。”
左大人拍掌:“很好,馬侯爺果然識大體。”
他旁邊的李大人似乎舒了口氣。
李大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為老友擔心的樣子。
陳光達開口道:“現在是早上五點,我們需要時間布置監視系統和做相關準備,我建議先讓馬沙在總堂呆一個白天,傍晚再回去。”
“可以。”左大人點頭,“我要回去向宰相府和最高法師議會報告情況,先走一步,晚上再回來看情況。”
左大人站起來。
“散會吧。”
馬沙在一個挺不錯的休息室里呆了一整天,覺都睡飽了——不對,應該說是暫時離開現實世界,前往進取號對自己魔力的量進行了切實有效的鍛煉。
傍晚時分,馬自立打開了休息室的大門。
“兒子,我們回家啰。”馬自立對馬沙露出笑容。
馬沙松了口氣。
他其實一直在擔心自己暴露了,接下來就要被安樂死了。
——現在看來,是順利蒙混過關了。
馬自立在前面帶路,走得有些快。
不過在馬沙的印象中,老爸一直走路很快,健步如飛。小時候自己腿短,必須跑著才能跟上。
但是這次,老爸走得也太快了。
馬沙加快腳步,勉強跟上馬自立,問道:“杜梅嵐呢?”
“她回家去了。”馬自立簡短的說道。
“回家去了?這…”
等等,杜梅嵐好像是說過要偶爾回家,不然問題就大了。
“那來福呢?”馬沙又問。
畢竟杜梅嵐沒有戰斗力,來福才是最粗的大腿。而且來福還說過,他會一直呆在馬沙身邊。
馬沙問這些,主要還是想保證自己的安全。
當然了,擔心杜梅嵐也是真的,畢竟人家姑娘是為了保護他馬沙才被打腦震蕩的。
“來福還有些問題沒調查清楚,他要留在這邊繼續接受調查。”
馬自立回答,依然走路帶風,他們爺倆已經來到了總堂大廈的起降平臺,馬自立掏出手機,召喚出飛毯。
馬沙的注意力被那個過分華麗的飛毯吸引過去——嗯,是老爹會喜歡的風格。
進入飛毯之后,馬沙剛坐下,就問道:“那老爸,今晚我回家去住吧?”
這是馬沙考慮了一個白天之后,擬定的B方案,用來應付來福不在身邊的情況。
他記得李承說過,李大人府邸有大量的保護術式和結界,還有本家強者駐守,那么想必自家的侯爺府也是如此。
既然杜梅嵐和來福都不在,那果然還是回家安全。
馬沙從來沒有覺得“家”這個詞像現在這樣令人安心。
這時候,馬自立開口了:“家里…你最小的弟弟剛剛生下來,整天哭,很吵的。”
馬沙愣住了。
其實他剛剛就覺得不對勁,只是沒往深處想,現在這個蹩腳的理由,不得不讓馬沙往深處想了。
他還打算挽救一下,便說:“我不在意的,我還可以哄弟弟玩。”
“他太小了,你會嚇到他的。”馬自立說話的同時,躲避著馬沙的目光,“至于安全,你不用擔心,殺你的幕后黑手抓到了。”
有那么一瞬間,馬沙想信的,真的想信,幕后黑手被抓到了,一切皆大歡喜,接下來就是安逸的和平時光。
——是這樣就好了。
“是要我做誘餌,對嗎?”馬沙直接問道。
“沒有,怎么可能呢?”馬自立連連擺手,“別多想,幕后黑手完蛋了,現在大家都在忙著找那個泰斗呢,你安全了。最多就是留下幾個人監視你,證明你沒有勾結那泰斗——實話跟你爹說,你真沒有見過那泰斗吧?”
馬沙其實有點想甩一句“我就是那泰斗”“禁魔就是我干的”。
但是他壓抑住了這種自暴自棄的沖動。
“我沒有見過什么泰斗。”馬沙說,聲音相當的平淡。
當一個人被生活背叛,失望至極的時候,他就會這樣的平淡。
馬沙的理智告訴他,馬自立肯定是被逼無奈才這樣的。
但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想理會這些前因后果了。
有什么關系呢。
——我成了誘餌,處于危險之中,這個現實并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馬自立:“到了,下去吧。”
馬沙順從的下了飛毯,用的杜梅嵐教他的辦法。
他站在自己公寓那大得可以當飛毯起降平臺的陽臺上,無人來迎接。
馬自立也出來了,他看著馬沙的背影,抬起手,但最終沒有放到馬沙的肩膀上。
“明天回家吃飯吧。”扔下這樣一句話后,馬自立逃跑一般的回到飛毯上,一溜煙跑了。
馬沙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陽臺上。
太陽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暉,黑夜已經接管了世界。
馬沙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打開陽臺的玻璃門,回到客廳里,癱坐在沙發上。
空蕩蕩的客廳,只有他一個人。
寂靜如影隨形。
——什么都沒有了。
就在一天前,也是這個客廳里,馬沙在愉快的學著魔法,身邊有來福,有美麗的未婚妻杜梅嵐。
雖然知道正面臨危機,但是說實話,馬沙感到的只有接觸新事物帶來的快樂。
魔法很好玩。
插入植入物得到的能力也很好玩。
什么無魔者,什么安樂死危機,那時候馬沙并沒有太多的實感。
現在,杜梅嵐不在,來福也不在,而且看起來今天整個晚上他們都不可能出現了。
馬沙一度以為肯定能靠得住的老爸,不對,是馬自立,也逃似的逃跑了。
刺客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能一招秒殺馬沙的刺客。
這一次馬沙肯定沒有那么簡單就能反殺了,畢竟不是每個刺客都會有騎士精神。
更何況,馬沙現在手里連把槍都沒有。
馬沙神經質的抖腿。
但他不害怕。
他也不緊張。
他只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用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種空落落的感覺,就叫孤獨。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馬沙在地球,大學畢業出來工作的第二年,有一天早上他發燒了,他起來拿一片康泰克吃了,準備頂著體溫繼續去上班的時候,一不小心腳下一滑摔倒了。
他就那樣倒在地上昏睡了一天,傍晚爬起來發現燒退了。
他平時都把這段經歷當吹牛的談資,但是他知道,那天傍晚他爬起來,發現手機里只有HR發來的充滿官腔的短信之外啥也沒有的時候,潮水一般的孤獨差點淹沒了他。
從那天起,馬沙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孤獨的死在房子里,可能是過勞死,可能是打游戲打太久暴死。
然后他會孤獨的變臭,直到鄰居忍受不了為止。
而比起地球時感受到的這種孤獨,現在、此時此刻馬沙感受到的孤獨要強無數倍。
陌生的世界。
舉目無親。
連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都沒有半個。
還有窮兇極惡的敵人隨時準備殺出來。
——而我只有自己,勢單力薄。
自己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應該是這個世上最孤獨的事情了。
馬沙想著這些,被潮水一般的孤獨淹沒。
如果能哭出來,大概會好受一些吧。
但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是馬沙一直名記著的信條。
他,只是坐在那里,呆呆的看著面前的茶幾。
他連客廳的燈都忘了開了,就這么坐在黑暗中。
忽然,馬沙的眼睛,捕捉到清澈的藍色光芒。
他扭頭看去,看見一只渾身散發著藍色光芒的白貓跳上了茶幾,蹲坐在他面前。
貓咪的項圈上,用英文寫著“進取號”。
這貓咪的存在如此的真實,但馬沙卻清楚的知道,它并不是以物質的形式存在于此。
馬沙盯著貓咪,剛剛壓得他透不過氣來的孤獨又潮水般的退去。
貓咪蹲坐在茶幾上,和馬沙對視著。
它身上散發出的柔和光芒,雖然不強,卻完全逼退了客廳里的黑暗。
“你想說,至少還有你站在我這邊,對嗎?”馬沙輕聲問。
貓咪叫了一聲。
剛剛不曾流出的眼淚,在這一刻不爭氣的滾落。
異鄉異客,面對著量子貓咪,無聲的哭泣著。
他沒有意識到,這一刻,他擁有了獨自對抗世界的勇氣。
在抹眼淚的時候,一個計劃在他腦海里冒出來。
——現在我弱得一逼,但是在別人看來真的如此嗎?
——今天早上五點多,軍務尚書親自過來審了我一堂。
——我不認識什么泰斗,但別人并不知道這點啊。相反,他們很可能已經認定,我一定認識一個泰斗。
馬沙看著黑暗中端坐在茶幾上的貓咪,嘴角微微上揚——而他的眼角,還殘留著剛剛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