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緊閉,門外沒有人。
稻禾的員工在孟道渠被警方帶走之后,瞬間充滿了信心了,所有人都不想公司被那個坐過牢的老頭把控。孟道渠是在所有人員工的注視下被帶走的,這在無形中提升了公司員工的士氣。
方星河拉著年伯同出現在會議室門前。
年伯同看她一眼,方星河笑著,然后她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屋里,葉戈整個人都癱在椅子上,敲門聲剛一響起,她整個人便有些驚慌失措,她伸手拽住孟儔,早已哭的泣不成聲。她用眼神詢問孟儔:是他來了嗎?是他嗎?
孟儔伸出手,摁在她的肩膀上:“你答應過,是不是?”
葉戈拼命點頭,她擔心她看不到了,她擔心自己嚇著他,所以她急忙用手抹眼淚,她不能嚇到他,她不能剛見面就把他嚇跑了。
她努力的平復呼吸,即便她無法控制發麻的腿和緊咬的牙關,但她還是努力擺出鎮定的姿態。
孟儔走到門邊,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擰,拉開門。
年伯同低著頭站在門口。
門開之后,他抬眼看著屋里的夫婦二人。
一個站在后面,一個站在他面前。
開門之前他有心理準備,原來是他們。
幼時,他曾經羨慕利水村的孩子,哪怕最壞的小孩都有父母,哪怕父母都在城里上班,很久才回去一次,可他們有期待,而他沒有。
后來他習慣了。
有沒有父母對他來說,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怎么才能活下去。
后來他有了星河,那個第一次見到就想要跳樓的丫頭,那個被幾句話都嚇得退縮的姑娘,成了他生命里難以復制的存在,他保證這世上找不到第二個那樣的姑娘。
她不是太陽,卻溫暖了他寒冷的內心,她不是光,卻照亮了他生命的全部。
對他來說,她就是夜空最亮的那條星帶,引領他走向光的世界。
有她了,所有的東西都顯得不那么重要,可他知道,星河說的對,他會在偶爾的時候感到迷惑,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偏偏是他呢?
她是那么了解他,她是那么關注他,她是那么努力的溫暖他。
他早已接受了他的命運,接受了老天對他的補償,接受了這個世界上,他的生命中多了一個她。
可她依舊那么努力的想要給他驚喜。
他的沉默,讓孟儔有點不知所措,他動了動唇,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想要伸手,卻又怕嚇到了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可他怎么就不能早一點知道呢?
孟儔盯著他,一眼都不敢錯開,“孩子…”他哽咽的問:“你…你知道了是不是?”
年伯同點頭:“我知道了。”他回答,“星河告訴我了。”
孟儔紅著眼圈問:“爸爸…能不能抱抱你?”
這個陌生的稱呼讓年伯同愣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孟儔,半響他點了下頭:“可以。”
說著,他張開雙臂,上前一步,輕輕抱了孟儔一下,卻又很快放開。
疏離又恭敬,孟儔不敢有任何奢求,這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弄丟了孩子,是他們對不起這個孩子,讓他受盡苦難讓他背負太多太多不該背負的東西。
他無數次聽人提到過年伯同,說他流氓出身,說名聲不好,說他跟著孟道渠那種人混,說他是孟道渠的義子卻又回頭反咬孟道渠,是忘恩負義白眼狼…如果早知道,早知道…孟儔已經打過自己了,他狠狠的打著自己的耳光,打到別人以為他瘋了。他知道自己沒有瘋,他只是自責,他為什么就不能早點發現?他微微抬頭,這個孩子比自己還高,長得還這么好,他怎么就不能朝那方面想一想呢?
孟儔克制想要親近他的沖動,他微微后退一步:“孩子,你能不能去見見你母親?”
葉戈已經哭的不能控制情緒,她扶著桌子站起來,隔了老遠就對年伯同伸手,那種復雜到難以言說的情緒,讓她大腦一片空白,讓她幾欲昏厥,她卻堅持著伸手,想要碰觸這個她在夢中無數夢到的孩子。
只是夢里的孩子笑的一臉純真,而眼前的孩子卻早已長大成人。
年伯同看著葉戈,他的腦子里閃過一個畫面,孟百里對著葉戈撒嬌的畫面讓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即便是成年人,也可以對著自己的母親撒嬌。
葉戈朝他急走了兩步,在撕心裂肺般的疼中,葉戈眼前一黑,“我的孩子…我的…”
她的身體一軟順著桌子往下滑去,年伯同緩慢的腳步突然跨開一大步,他伸手托住葉戈,幾乎沒有費什么力氣,直接把她抱了起來。
海洲醫院,葉戈躺在病床上,她的手緊緊的抓著年伯同的手,即便昏迷中也不肯松開。
年伯同坐在床頭,他的臉上依舊沒有過多的表情,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她不松口,他也不掙脫。
病房外面的長椅子上,方星河正低頭坐在下面,不遠處,幾個醫生證圍著孟儔,叮囑他注意事項。
孟儔跟幾個醫生分開后,他轉身便看到方星河坐在病房門口,腳跟落地,正一下一下的晃著腳尖。
他走過來,在方星河身邊坐下,方星河扭頭看著他:“孟先生,葉女士還好?”
孟儔和善的看著她:“姑娘,你跟他是什么關系?”
“我是他老婆。”方星河大言不慚,“馬上就要去領證了。”
孟儔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擴散開來,“那就是未婚夫妻,對嗎?真是太好了,我還趕上我兒子的婚禮了。”
方星河嘿嘿笑了一聲:“婚禮什么的,估計不打算辦了,等稻禾穩定一點了,再補。”
老年最近因為破事太多,很差錢的,她不打算辦婚禮,辦那玩意累人不算,還要多花錢,關鍵時候,就不要浪費這些錢了。形式化的東西,不是必需品,她不是那種非要盛大婚禮的人,她只要老年。
孟儔認真的看著她:“方星河。”
她看孟儔一眼,點頭:“嗯。”
“我能叫你星河嗎?”孟儔問。
方星河點頭:“當然可以。”
“星河,你也不要叫孟先生和葉女士。”孟儔說:“他是我兒子,你是他的未婚妻,你說叫什么合適?”
方星河從善如流:“爸。”
孟儔的瞳孔一擴,他看著方星河,方星河一臉茫然,怎么了?
她直白的讓人不知說什么好,孟儔笑了下,他原本只想著,她能喊聲叔叔也是好的呀,沒想到她開口就喊了爸,孟儔再次看著她,點頭:“哎。”
他想到了孟百里,突然問:“星河,當初被綁架的時候,恨不恨?”
“恨誰?”方星河問:“孟百里嗎?”她搖搖頭:“沒什么好恨的,應該是害怕吧,后來發現綁架我的人好像是嚇唬我,沒打算殺我,也就沒那么害怕了。爸,你也別怪孟百里,我之前不明白他為什么無緣無故出現在海洲,而且一直找我們的茬,而且怎么看年伯同都不順眼,現在想想,也能理解他,他心里頭八成是妒忌他哥。”
孟儔一愣:“星河,你這話什么意思?”
方星河告狀:“孟百里幾年前就一直在海洲,專門找茬,我那時候奇怪,但是那時候上學嘛,所以就覺得奇怪,也沒時間找原因。也就今年我才有點時間,找了辦朋友幫忙,想找出孟百里專門跟年伯同作對的原因,我是想著,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找到原因,是不是就能幫年伯同解決掉一個大麻煩?后來才發現,孟百里…嗯,也就是您小兒子,可能是最早發現年伯同和中州孟氏關系的人,也是最早知道年伯同身世的人,我覺得他主要的目的應該是打壓吧?”
孟儔沒說話,腦子里似乎在想著什么。
“爸你看,他知道年伯同是他哥哥,年伯同長得帥,即便是沒有父母的幫襯,也能憑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他沒機會上學,只到初中就輟學了,但是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學習。利用一切機會學習,讓他成為今天的年伯同。我要是孟百里,我肯定也妒忌的要死。”方星河分析孟百里的心里:“我原本在家里是小王子,但是突然發現自己還有個哥哥,我的哥哥比我長得招女人喜歡,比我優秀,比我聰明,如果他要是認祖歸宗了,那是不是我就會被秒殺成渣渣?所以我要在他沒有回家之前,要用盡一切辦法打倒他,證明我最棒,爸爸媽媽知道我比我哥哥厲害,這樣我的地位就不會奪走啦!”
孟儔擰著眉:“所以…小白那小子幾年前就知道?”
方星河裝出震驚的樣子:“哎呀,我這只是我猜測的,我也不知道啊!”
孟儔的手握成了拳,他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承寺,你把小白給我帶到海洲醫院來!”
孟百里跑了。
跑哪不知道,反正他跑了。
原本孟儔還將信將疑,覺得孟百里沒有那腦子,結果得知孟百里躲起來了,他一下確認孟百里確實早就知道年伯同的身世,也知道他跟中州孟家的關系。
孟儔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這個狼心狗肺無法無天的混賬東西!
病房內,葉戈醒了,她躺在病床上,眼淚打濕了枕巾,她握著年伯同的手滿是汗濕,可她就是舍不得放,她哭著看向他:“孩子,孩子你受苦了…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是好媽媽,媽媽是混蛋,媽媽…”
葉戈有千言萬語想要跟他說,她想告訴他,她不是故意弄丟了他,她沒有拋棄他,她一直都在找,一直都在等,一直都在盼著能招到他。
“對不起…”葉戈哭著說:“對不起孩子…”
年伯同微微彎腰,低頭看著她說:“沒關系。我很高興,即便多年后,我和你們還能相遇。”
葉戈哭到窒息:“媽媽不是有意的…”
“嗯。”他回答:“那就好。我一直以為,我是因為淘氣、是因為不夠聽話,所以才會被父母丟棄,現在我知道我不是。我很高興的知道,原來你們始終沒有放棄我。”
孟儔站在門口,眼眶里的眼淚剛滾出,就被他快速的擦去,他走過去,伸手在年伯同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們都冷靜一下,以后的日子里,我們有大把的時間聊,是不是?”
葉戈拼命點頭,她緊緊抓著年伯同的手:“孩子你別走行嗎?你陪陪媽媽…”
年伯同說好,他坐在原地,“我不走,但是你需要休息。”
葉戈急忙說:“好,我休息…”
孟儔低頭:“你不能讓孩子一直坐在這里陪你,我們就在海洲,我們可以隨時見到他,我們也要讓他休息是不是?”
葉戈搖頭,她蒼白著臉上,哭道:“他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寶寶,你不能讓他走啊!”
年伯同看著她,低頭輕聲說:“我不走,我等你睡著。”
他伸手另一手,輕輕撥開葉戈臉上的碎發,說:“我哪里都不走。你睡一會…”
“媽媽想你。”
“我知道。”
“媽媽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錯的不是你。”
葉戈的情緒逐漸穩定,她再次陷入沉睡。
年伯同小心的縮回自己的手,幫她掖好被角,慢慢的起身,走出病房。
方星河還坐在門口,依舊一下一下的晃著腳,覺察到門口有人,她扭頭,頓時眼睛一亮,站起來,到他面前小聲問:“葉媽媽睡覺了嗎”
年伯同沒說話,只是一張開胳膊,把她摟到懷里,方星河拍拍他的后背,想要分開,結果他沒動,她只得再次拍了拍,“你還好嗎?”
“不好。”他回答,“我一點都不好。”
“為什么呢?”她問。
“因為遺憾,因為…意難平。”他說:“如果我有機會一直在他們身邊,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星河,不知道為什么,我很難受,我看著他們的樣子,小心翼翼又滿懷愧疚,我很難受。我寧肯他們是故意丟棄,寧肯他們不負責任的父母,可偏偏他們不是,這讓我心中的憤恨無處發泄,我…不知道該怪誰,該譴責誰,該讓誰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