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朱由校當然記得有這么個人,但關在大牢,定罪都三年了,印象已經有些模糊。
這個時候魏忠賢也有心事,揣摩他意圖的大臣急趕趕地上本參新科狀元勾結熊廷弼,所有奏章都要先在這老閹人手里過一遍。他自然是整理好了,這些奏本已經放在了乾清宮御案的最上邊,好讓皇帝今天一大早接了李沅的謝恩表,回去就見到一群人罵他罪不可赦,想想就開心精彩。
但顯然事情有變…
魏忠賢正想得出神,一時沒注意朱由校在等他的提醒,還是他身邊候著的小黃門點了一下他的胳膊,才反應過來。
魏忠賢退后附耳在朱由校耳邊小聲說話,說的自然不會是熊廷弼的好話。
“熊廷弼辜負了吾對他的信任,其罪該殺,他和祥瑞又有什么關系?”一聽李沅講到祥瑞,也不去管熊廷弼罪過到底是多大,興趣點完全在祥瑞上面。看他這副騰的一下的樣子,由歪靠著龍椅變成屁股后撅,身子前傾,這精神頭頗有那種“你和我嘮這個,那我可就不困了啊”的架勢。
朱由校童年并不愉快,在缺愛的童年,乳母客氏和宮里管廚房伙食的魏忠賢給了他陪伴和溫暖。一個鄉下農婦,一個市井混混,在他們身邊耳濡目染,朱由校自然對奇技淫巧、神魔志怪很感興趣。
“回皇上,前日臣下一家到了犯官家里,熊家的長子急于出手那所宅子,拉我四處轉看。臣下倒不是很急于購買房產,就由家嚴家慈和那熊家人去看房子。臣下就在庭中的古槐下休息。”
朱由校聽了半天,沒聽出重點,有些著急:“講重點!”
“是。臣下接連忙于科考,也是身心俱疲,居然在槐樹下睡著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李沅故意頓了一頓,朱由校一副聽得入神急切要聽下文的神情,魏忠賢知道他的脾性,沒有出言打斷李沅的話頭。殿內文武大臣們覺得李沅是在故弄玄虛的模樣,想打斷他卻沒有出聲的膽量。
朱由校眼神鼓勵李沅繼續說下去。
“夢里白雪皚皚,大山邊緣一只白毛黑斑的肥豕在覓食,突然林里沖出來一群野人,看到肥豕怎么會放過。那白豕倒也機敏,橫沖直撞,野人一時還無法得手,但時間久了,白豕如何是野人的對手,眼看馬上就要慘遭毒手。”
明朝因為皇家是朱姓,朱和豬讀音一樣,雖然并不禁止宰殺和食用豬肉,但叫法上要改成“豕”或者“彘”。
“就在這是,林里突然沖出一頭大黑熊,野人們見了,非常害怕,顧不得獵殺白豕,四散逃命去了。”
“那后來呢?野人們是跑了,白豕未必脫線吧,黑熊會把白豕吃了嗎?”朱由校一點不覺得在朝堂之上聽這夢里的故事有什么不妥,這是之前他上朝從來沒有過的體驗。如果次次朝會都如此生動有趣,不那么一板一眼,自己也不用找那么多借口罷朝了。看邊上幾個糾察朝會風紀的御史嘴都氣歪了的樣子,他心里更樂。
“后來,后來臣下醒來了。”
“怎么能突然醒來呢?”朱由校有些愕然,暗暗埋怨這李沅醒來的不是時候。
“是的,臣下本來睡的正香,但覺得腿下有東西在拉扯,所以就被弄醒來了。”
“哦?”
這兩人對話一來一往,像極了后世的相聲表演,朱由校這個捧哏的相當敬業。
“臣下低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腳下爬來了一只老龜,用嘴在拉扯臣下的下裳。”
“吾聽聞,狀元有魁星神君的保佑,你在槐樹下做夢,怕是魁星神君在托夢授言,那老龜莫非是神君的化身?”
李沅心想,真好,你都會搶答了,捧哏捧的真棒。
“臣下不敢,能考中狀元,全賴諸位大人慧眼,都是皇上圣明的緣故。”
李沅拍完馬屁,接著說:“這老龜是不是魁星神君臣下不敢妄言,但老龜背上的龜裂,居然組成了四個小篆大字,不得不讓臣下稱奇,一定要在殿上稟報皇上。”
“哦?”
“那老龜背上四個字,清晰可見,寫作‘熊膽明目’。臣下想,這好像是簡單的杏林術語,但老龜活在熊廷弼的宅子里,又可以做另外的解釋。”
“熊膽,可以指是熊廷弼,這人雖然罪責極大,但膽氣還是有的,聽聞外號就叫‘熊蠻子’,這明么,自然是指我大明江山。”
朱由校聽了若有所思,殺不殺熊廷弼于他而言,都無所謂,聽這李沅的意思,給大明張目的“熊膽”,還是留著的好。古槐、玄龜,向來是玄之又玄很有象征意味的神物。
但熊廷弼是魏忠賢主張要殺的,朱由校就望向了魏忠賢。
魏忠賢對李沅說的話倒不是不信,市井之中,比這還有鼻子有眼的奇聞異事多了去了。但熊廷弼確實可氣,居然敢出爾反爾,戲弄于我。
“皇上,這李沅所說,是否屬實,還得派人查驗。若真有此事,再請圣裁不遲。”
“那,著錦衣衛去查驗。”
乙丑科的進士謝恩進表就這么有些荒謬地結束了。李沅進表并講完一段玄之又玄的故事后,按慣例吏部代表皇帝正式頒受一甲三人的官職,李沅是從六品翰林院修撰,余煌、盧象升兩人正七品翰林院編修,二甲之后的三百多人還要再分配。
鴻臚寺卿虞杏春將李沅三人送入文官班六七品的隊伍,其他人要站到文官班的末尾,乙丑科的進士們算是正式入職了。
讖緯之學求神問卜,讖學、緯書不分家,是秦漢儒學衍生出來的產物,用神學來附會解釋儒學,才使得儒學進了大雅之堂。天命神權、天人感應,祥瑞災異、神化帝王、河圖洛書、占星望氣,那一項不是牽強附會的政治隱語。
水旱天災、地震流星,在儒家眼里都是帝王不修仁政的結果,找誰說理去。因此李沅用龜背文字來為熊廷弼開脫,并不會被指責裝神弄鬼,誰也不敢質疑上蒼流落人間的蛛絲馬跡。
李沅進到文官隊伍中,那些同僚前輩們看他的眼神有些復雜。有不屑看他的,嘴里不敢說但心里不齒他。有凝重深望的,估計暗暗記在心里,這個少年狀元,不是個善茬,要小心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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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據說只有正德禁過一段時間的豬肉,因為他屬豬的,但不到幾個月也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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