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城外,一隊長長的車馬隊伍逶迤一百多米,前面領路的儀仗高舉一面大旗,上書“石柱宣慰使指揮使馬”,一員著銀鎧騎白馬的獨眼將軍策馬落在儀仗后領著大隊向前,而墜在隊伍后面的是一對青年男女,騎馬隨著隊伍,有說有笑,相談甚歡。
這自然就是馬祥麟、李沅他們。天啟元年,秦良玉馬祥麟母子率石柱兵擊破叛亂的永寧土司奢崇明,收復重慶,朝廷論功行賞,將石柱由宣撫司晉級為宣慰司,任命馬祥麟為宣慰使。
兩人跟在隊伍中,沒有顧忌路人的目光,不知道的只以為兩人是兄妹的關系。李沅作為有現代思想的人,自然不會有嚴重的男女之防,只是有些害怕被馬祥麟揍一頓而已。馬靜妤作為土家女子,有川妹子的敢愛敢恨,現在恨不得昭告天下芳心有屬,而郎心在我。
在之前的路上,馬祥麟雖然粗獷大條,但也覺出了女兒的不對勁,一番追問下,馬靜妤鼓起勇氣向父親坦白,自己和李公子已經兩情相悅,非他不嫁。馬祥麟第一個就想是不是兩人逃難之中,孤男寡女在一起,女兒受了李沅脅迫,被迫有了親密關系,不得不從了他,否則怎么短短一天,女兒就托付終身了?
其實馬祥麟想的也大差不差,兩人確實有過比較親密的接觸,只差最后一步而已,只是沒有脅迫。馬靜妤當然不能承認,否則父親誤會起來對李沅有了惡感可是大大不妙,只是說:“爹,如果沒有李公子的勇氣和毅力,你還能見到女兒嗎,而且李公子堂堂儀表,少年神童,我還怕他瞧不上我呢。”
一聽這話馬祥麟不樂意了:“怎么,我石柱最美麗的明珠,世間哪個男子配不上?”不過旋即又暗自不平,漢人莫名其妙的腐儒多得很,石柱的軍隊流血流汗,打那么多勝仗,朝廷里明里暗里瞧不上他們的還是很多,明里上書污蔑的已經不少,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貶損他們。同樣,漢家有身份的男子鮮有愿意娶土家女子的,自己女兒雖然在石柱出身高貴,但放在中原這層身份反而是別人看低的緣由。李沅年輕有為、儀表堂堂,確實是佳婿之選,但這段姻緣的阻力也是不少,李家的父母就未必樂意。
馬祥麟惡狠狠地說:“我幺兒看上誰是他天大的福分,李沅這小子膽敢有半點輕視,我定把他綁了丟到長江里去!哦,不,綁到石柱去給你做個奴仆。”見女兒聽到丟到江里喂魚嘟嘴不樂意的樣子,馬祥麟馬上改口。馬靜妤說:“爹,我不要他做我的奴仆,我只要他做我的夫君。”一副花癡的樣子,馬祥麟只能唉聲嘆氣一番。
進固安縣城不用特別檢察,一行人直接進了城里的驛站,這里離京師外城已經很近,趕不及在永定門關城門前入城的皇親貴胄、達官貴人都要在這里歇息一晚,所以驛站很大,客棧旅店也很多。
“李賢侄,你跟我去驛站歇息,等貴屬他們一起匯合,在城門口我會安排人等待引路。”馬祥麟已經將李沅當準女婿看待,待遇自然和“女兒的救命恩人”又不一樣。
李沅連忙謝過。到了掌燈時分,湘琴他們才趕到固安,見到少爺,湘琴繃緊的擔心終于完全放下來,淚眼盈盈地拉住李沅,仔細看他有沒有受傷,見到手上還有紅腫,輕輕摩挲。
李沅拍拍小丫頭的手:“湘琴,我沒事了,雖然兇險,總算結果不壞,你自己保重呢,才一天,我看你都瘦一些了。”湘琴抱住李沅放聲大哭。
馬靜妤在旁邊微笑地看著他們主仆,李沅坦然笑著回應。等湘琴情緒穩定下來,李沅和圍上來的盧象升等人敘說大致的逃出賊手經過,聽到建奴全部逃脫,盧象升大呼明軍無用,聽的傍邊的石柱兵眉頭皺起,盧老爺趕緊解釋不是說他們,石柱兵都是好樣的…
順天府是京師所在,朱棣靖難成功之后,永樂元年改北平府為順天府,升格為北京,以對應應天府和南京,表示自己即皇帝位也是順應天命的意思。在永樂十八年正式下詔遷都北京,永樂十九年正月初一定順天府為京師,終明一朝再未改變。
永定門是外城的正門,只有一個門洞,規制上低于皇城的正門承天門和午門,承天門是皇家的正門,獨一無二的五個門洞。永定門雖是一個門洞,第二天上午入城時候,馬祥麟一行卻是分開入的城,馬祥麟是來朝貢的土司,入城自然有禮部設立在城門的場所負責勘驗四川布政司勘發的文牒,而李沅和盧象升只能由城門口值守的兵士勘驗路引。
大明政府對于地方土司的朝貢極為重視,這是宣示中央政府對少數民族地區主權的重要象征。朝貢分兩種,一種是定時朝貢,三年一貢,土司代表在朝貢年任何時候來京師均可,馬祥麟這次就是三年一次的例貢。另外一種是新土司上任,土司雖然是父死子繼,但依然需要朝廷的確認程序,新土司接到朝廷的任命文書,需要親自到京,面見皇帝謝恩,自然也是要帶一些土特產朝貢的。
土司朝貢由禮部接待,有明文規定,土司進京面見皇帝的代表是一至兩人,搬運貢品的家兵隨從等不得超過百人。但由于朝廷回賜豐厚,在京師的一切費用又有禮部報銷,土人就有越來越多的人想親眼看看京師的繁華景象。到現在這個時候,隨從超過兩千人的土司朝貢團也不少見,禮部早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馬祥麟此次的朝貢隊伍在兩百人左右,自然要在禮部好好打點一番。土司們來京師朝貢,如果都按照規矩辦事,怎么能有理由和名目給京師的上官們孝敬?因此,講規矩的土司沒人說你好話,不講規矩的土司反而大家歡喜。
進了城去,李沅盧象升就和馬祥麟的朝貢隊分手了。
馬祥麟的朝貢隊伍大部分住在由禮部安排的館舍里,自己帶著女兒和少量家兵住在崇佛寺附近的的一處宅子里,這所宅子是前些年奔赴遼東作戰,秦良玉停留京師時購置的產業。
李沅盧象升二人也沒有去租住旅店,這時候貢院附近的旅店已經相當價高,甚至一些民宅也改造一番,出租給應考的舉子。
好在兩人生的不錯,一個在保定府,一個在常州府,都是南北科考生源重地,所以在京師建有會館,平時做當地官員赴京辦事的臨時居所,也對外營業形同旅店。但一到會試年,不但一應經營停止,官員也不得在會館住宿,一切為參加會試的考生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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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承天門,清順治時改名天安門。
明崇佛寺,清雍正時期才改名法源寺,附近有秦良玉駐兵的四川營,“四川營胡同”這個地名現在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