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壯士傷勢嚴重,此刻也在東市。
鐵針已經被他取下隨意扔在路邊,大片鮮血正順著腋窩流下,止也止不住。
他在馬上搖搖晃晃,勉強堅持,經過平準局衙門,再往后行一條街,看到窄巷,他就跳下了馬。
拍拍馬屁股,那綠驄馬就自尋道路,狂奔而走。
他扶著墻壁,向小巷深處走去,一扇略顯寒酸的小門就出現在眼前,門上連個銅環都沒有。
按照大唐規制,里坊中間都有一條東西向的十字大街,相比其他道路,這條大道要寬闊許多,泥土都被反復夯實過,揚塵很少。
因為是主干道,沿街的商鋪和住戶被限制,不能在朝向街口的方向開門。
也就是在這些小街巷上,百姓開門不受限制。
他大口喘氣,自覺時日無多,勉強拍拍門板,很快就有一個小廝跑了出來,通過門縫查看來人。
他從腰間取下一塊名刺:“我要見竹笙。”
小廝看過名刺,馬上扶他進門。
一腳踏入門檻,他整個人就癱倒了,小廝這才發現,他身上的傷是要命的。
“師傅,快來,唐成不行了!”
竹笙聞言,抄起拐杖,就奔了出來。
唐成滿臉是汗,牙關咬緊,竹笙一看,登時就驚了。
“快,快把他放在這里。”
幾個小廝圍攏上來,合力將唐成搬到一架竹板床上,唐成陷入昏睡,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遇上了什么人,不是說不會武功嗎?”竹笙疑道。
他已年屆古稀,須發花白,要不是惦記著這些年輕人,他早就收拾家當,回鄉下了。
唐成的衣衫被揭開,血洞森森觸目驚心,還在不停滲血水。
“快,清創,拿金瘡藥來。”
這點小事還不需要竹笙插手,幾個小徒弟七手八腳,就把傷口清理干凈。
竹笙盯著細小的傷口,撫須沉思。
“師傅,這傷口很奇怪啊。”
“是啊,以往從沒見過。”
唐成這次入京行刺,竹笙亦知情,張玄一的底細他早就調查清楚了,此人略通天文歷法,卻不識拳腳功夫。
這樣的人怎么會使用如此兇險的兵器。
難道情報有誤,道士玄一竟然是一位不出世的高人?
還真是小看了這些人。
金瘡藥鋪好,小徒弟送上參湯,竹笙撬開唐成的牙關,把湯水送進嘴里,還好,還能吞咽。
又過了一刻,唐成漸漸蘇醒,待他恢復意識,竹笙便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動失敗,唐成懊悔不已。
“屬下無能,讓他逃了。”
竹笙不解:“以你的武藝,他怎么可能逃脫?”
“他有幫手,似乎也是個道士,會使暗器,拂塵一開,鐵針就射了出來,屬下防備不及,還是被她傷到。”
“他還有幫手。”
“是,俊眉修目,儀表不凡,是個高手。”
“是個小娘們!”
女的?
竹笙頗感震驚,看來張玄一的背景確實不一般,或許道士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代表了哪一支的力量?
竹笙連連嘆氣,意識到,除掉此人,或許并不容易。
“他身上還有傷,是刀傷,長安城里還有想殺他的人!”
金瘡藥深入骨髓,唐成疼的臉上都泛了青,他艱難開口,總算是吼出了這句話。
旋即,他就再次陷入昏睡。
張玄一返回肉肆二樓,婉拒了許家娘子的邀請,拿出兩個蒸餅充饑。
吃飽喝足,他把松散的白布重新包裹好,幸虧傷口不深,現在已經開始愈合。
他將燭火撥弄的弱了一些,在昏黃的光照下,仔細端詳地圖。
隨機應變,擾亂視線。
這是他在緝妖司審問杜季威的時候,就出現的預言。
而在經過了東市遇襲,新的提示也如期而至。
栽贓嫁禍,搖動人心。
這一次,展現在地圖上的墨點數量非常多,足有九顆,而且形態也有了很大變化,再不是以橫向排列,而是團聚成一簇。
玄一認為,這件案子到了這個地步,兩句提示語可以放在一起衡量。
可以看出,還有許多關鍵線索沒有被揭示,與此同時,那些故意混淆視聽的迷霧,仍然擋在眼前,讓他看不清真相。
他必須仔細斟酌,才能保證不往坑里頭跳。
徐文伽英姿颯爽的形象,又在他眼前重現,這個小妮子,還真有兩把刷子,今天若不是她出手相救,他這條小命,還真就要交代了。
難道,這就是老天賜予他的外掛?
一見他遇險,她就會立刻出現,排除萬難。
要真是如此,當真是不虛此行,仰望星空,北斗星的勺柄又移動了些。
天氣越來越寒冷了,他抱著手爐不放開,身上有傷,這幾日他天天都發低燒,更是扛不住冷。
掐指一算,按照現在的劇本發展,江左的戰報又快送到了。
想想大明宮里的那個老妖婦,他就惡意心生,再過幾天,這麻煩事可夠她喝一壺的。
看夠了風景,他又看了一眼對面茶舍的房檐。
果然,那監視的人又在那里。
看他的狀態是越來越自如了,根本不怕被玄一發現。玄一開了窗,就這樣和他對視。
今夜月明星稀,經過仔細辨認,他能確定,這位天天跑來監視他的人,是個男子。
虧得他傍晚時候還以為這人是徐文伽。
按照他的設想,明珪派她過來,就是為了時刻監視他的,她又早知道他的住處,以她對明珪那副鐘情無二的勁頭,說不定正打算抓住他的把柄,趕緊把他打入大獄。
故而,白天一起辦案,晚上她也不消停,還得跑到房檐子上盯著。
對面那人,大馬金刀的坐在房檐上,月光閃過,玄一恍惚看見,他的臉上竟有一絲笑意。
他沒有說話,只微微頷首,那人沒有表示,反而調轉方向,跳上了另一家店鋪的房檐。
這究竟是什么人?
東市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這里的武侯也格外嚴厲,巡夜十分勤快。
他竟然能逃過武侯的眼睛,輕松自如的跑來監視自己,想必也非尋常人。
一連兩天他都出現在對面房檐上,這絕對不是偶然。
總在觀察卻并沒有進來襲擊他,這說明,此人并無害他性命的意思。
這又是何方神圣?
昆侖奴的主人?
還是馬上壯漢的指揮者?
他搖搖頭,找不出個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