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絕大多數人都想象不到,陶燃這江戶前終極二十貫中最為辛苦的一貫,其實是玉子燒。
玉子燒是一種非常簡單的料理,傳統的做法是在雞蛋里加入魚糜,也就是魚肉泥,以前的壽司店一般用的是白身魚,而小野二郎用的是山藥和沙蝦,之后也很快的傳了開去。
如齋藤孝司等新派壽司職人則會去除掉山藥,只保留蝦泥的部分,因此口感上更加的Q彈,玉子燒便會類似西餐中的布丁。
這只是材料的配比,每家在烹飪手法上也有不同。
哪怕是修行十年才能開始的小野二郎家,所使用的手法也是相對而言簡單的,即煎完一面后,翻面再煎另一面。
最費時費力的手法,是兩面同時開始,也就是玉子燒的下面是文火的碳爐,接著職人拿出一個長柄托盤,上面放著燃燒的炭火,舉著它一動不動的放在玉子燒上面燒上2個小時。
除開陶燃這樣的麒麟臂選手,正常人的手臂都會酸,可這確實是一些江戶前壽司名店的傳統,也是對新人意志力的一種考驗。
雖是考驗,但絕非僅僅只是考驗。
一些傳統的壽司技術,之所以能夠留存下來的原因,必然是有其過人之處。
即便是革新,也依托于傳統的基礎上,否則就只是空中樓閣。
就像壽司中的炙鰹魚,必然是傳統的稻草熏烤出來的風味最為獨特,也最為大眾所接受,眼下的玉子燒同樣是如此。
雙面燒的玉子燒的溫度是上下一起作用的,這一點和烤箱類似,是從外而內全方位的加熱,而這樣子做出來的玉子燒,不但口感的平衡度更好,還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貫金黃色的玉子燒悄無聲息的落在黑色的鏡面板上,沒有任何的點綴,很方,也很素,僅僅放在天草豬四郎的面前,一股香甜的氣息就飄然而至。
最后一貫,這十位霓虹來的大廚,誰也沒有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這頓飯,就像是風雪中的最后一根火柴,現在它燃盡了,又重歸于風雪之中。
實際上他們不曾在風雪中遇見過火柴,因為這頓飯就是風雪本身,他們是太冷了,冷到產生了幻覺。
“要是現在的這一切是在做夢該多好,我就不用去思考‘我的人生還剩下什么意義?’這種嚴肅的問題了。”
絕對不止一個人的腦海里有這種想法,當人無法面對現實的時候,總會選擇逃避。
從東方美食大賞退賽,像條喪家犬一樣灰溜溜的夾著尾巴逃回去…大概是現在能做的唯一事情了。
回到蝸居的小房間,裹上被子為自己的玻璃尊嚴而流淚,也好過被鷹派的那些人當槍使好。
可一想到自己來華夏前的那些豪言壯語,他們接受不了,徹底的接受不了。
假如早知道陶燃是這么個水平,打死他們都不敢在社交網絡上胡言亂語。
現在這么灰溜溜的回去,今后也會被其他的名廚們恥笑吧?
不,會被釘在霓虹料理界的恥辱柱上吧?
店里…和老師…也會因為自己做了無膽的逃兵,從而毀掉聲譽吧?
可繼續參賽…可繼續參賽…
到時候鷹派那些人一定會鼓動大眾和民意,逼迫他們去挑戰陶燃,去打一場根本不可能贏的仗。
結果是什么?
以陶燃的水平,必定會讓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名譽掃地,活生生的打成一條斷脊之犬。
這是他們絕對無法承受的打擊。
霓虹的民眾那是一副什么德行?其惡毒程度僅次于高麗民眾,專門落井下石。
一旦他們被打成了狗,老師這一脈的其余人也會受到來自霓虹民眾的冷嘲熱諷。
這樣的情況下,老師必然會選擇出山去挑戰陶燃。
可他們各自的老師,也不可能是陶燃的對手。
最終的結果,必然是老師慘敗。
慘敗的下場,就是切腹自殺,其他人改投門墻或者從此退出美食的江湖,各自的傳承,也徹底死絕。
可逃回去了,每一個人都要面臨各個方面的質疑…那樣也會給老師和其他的師兄弟們帶去很多很多的麻煩。
果然,只有那個了嗎?
這是霓虹武士文化的悲哀,從小他們就被教育著尊嚴比生命更重要,而霓虹民眾又是那些專門喜歡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的存在,可想而知他們逃回去之后的處境,
想想那可悲的武士道文化,想想這一群人的處境,似乎只有一個字。
——冷。
自然而然的,幾人的臉上都是一臉的悲戚。
然而陶燃的話語,再次打斷了他們的悲傷。
“第二十貫,玉子燒,也是本次壽司宴的結尾,希望各位能有所收獲。”
天草豬四郎剛才一直在觀察周圍,他很清楚這些出身“名門正派”的名廚們在想些什么,也清楚他們現在面臨著的是什么。
既然夜郎自大了,那就承認,承認別人強有那么難嗎?
作為常人,他可以無情的嘲笑他們,可作為同胞,他不能。
隨手夾起尾聲的玉子燒放進了嘴巴里,入口的第一感覺是香,滿足而濃郁的香味,輕輕一咬,香甜隨之而來,口感更是細膩精致。
從松軟到綿軟,再到濕潤,玉子燒的中心似乎還是半熟的狀態,滑滑的,濕濕的,從喉嚨沿著食道滑了下去,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滿足。
這樣的玉子燒,普天之下,絕無僅有,只此一家。
待到眾人吃完,都沒有反應過來,而現在僅僅才過去15分鐘。
陶燃隨意的留下了一句結束語,布丁便開始送客。
也正是這一刻,那幾個出身于名店的名廚們也終于下定了決心。
退賽,然后選擇不影響任何人的方式。
天草豬四郎則顯得更加的平靜,他已經知道了結局,不光是他們的,還有他的,可自古他們那一脈的信念中便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還好只是虎山行,而不是釜山行。
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和對懷石料理“禪”的信心,他不會退賽,他要和那個不可能戰勝的對手,結結實實的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