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轎車疾馳在高速公路的匝道上。
匝道上沒有燈光,開著近光燈的車前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好在路上的車只有一輛,所以車速并不慢。
但車在匝道上開了沒多久,車速還是明顯變慢了。車速變慢的原因并不是開車的男人意識到匝道是有限速的,而是坐在后座的女人讓他開慢一些。
“你慢點兒,顛得肚子有些難受。”
“好,這個速度怎么樣?”男人一邊踩剎車減速一邊問。
“還是不舒服,不過比剛才是好點兒了。”
“速度再慢的話車就要停下來了。”男人無奈地說。
這個匝道是男人平時上班經常走的路。可能是因為大貨車走得多,道路崎嶇不平。這輛減震系統還不錯的轎車平時駛過這條爛路的時候,男人還莫明地感到些許快感。可是今天,快感無影無蹤,有的只有想盡快趕路的焦躁。
車沿著一個坡往上開的時候,男人看到了車頭上方出現的幾點亮光。開到坡頂之后他終于看清了,那是天上的幾顆星星。寥寥的幾顆,若隱若現的綴在天空,仿佛隨時都會從天幕中墜落下來。
在海城這座大城市生活久了,也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星星了。男人很奇怪在這個緊急的關頭心里還有這種浪漫的念頭。他本來想讓后面的女人看看星星,想了想又打消了主意。這個時候她有心情看星星才怪。
好在轎車在這個長長的匝道轉了個270度的彎之后終于駛上了高速公路。男人腳尖輕輕點著油門,讓車平穩加速到時速120公里。導航顯示還有40分鐘到達海城市婦嬰保健院。
開啟定速巡航后,男人問:“現在感覺怎么樣?”
“宮縮更頻繁了,感覺快要生了。還有多久到醫院啊?”
“還有40分鐘。應該沒問題吧?”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女人回答,“哎喲,又開始了!”
“氧氣瓶就在地板上,需要的話你…”男人的話還沒有說完,正在導航的手機響了。
男人瞟了一眼,電話是同事打來的。他猶豫了一下,按了方向盤上的電話接聽鍵。
“伍總,不好了!”轎車的音響里突然傳出巨大的聲音,嚇了男人和女人一跳,“分揀中心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男人一邊調小音響的音量,一邊問。
“分揀中心的總電閘的電線起火,引發了火災。”
“發生火災?火撲滅沒?受災程度怎么樣?”
“火已經滅了。把分揀中心的頂棚燒了一個大窟窿。倒沒什么大影響。”
男人心里窩火:“沒什么大影響?你跟我說沒什么大影響?今年的安全獎就差一天就到手了啊。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就特么差一天啊!大年三十的晚上給老子搞出一個火災。我去!我跟你說,相關責任人的年終獎都特么別發了!”
電話那頭沒說話。
“有沒有人員受傷?快遞包裹有沒有受損?”男人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問。
“沒有人員受傷,快遞包裹也沒受影響。發生火災的時候我們已經把包裹都搶出來了。”
“那就好。”男人松了一口氣,“你們趕緊把問題處理好!”
男人生氣地掛斷了電話,覺得特別窩心。
平時我為什么有事兒沒事兒都在公司呆著,你看看,剛剛離開公司一天就整出這么大的妖娥子。
電閘還會起火?過了元旦剛換的新電閘才用了不到一個月就起火。這不是妖娥子是啥?
安全生產重如山!大會小會一再地強調又強調,竟然還會出安全事故,而且還是考核周期的最后一天。這特么玩兒我呢吧!
“你現在怎么樣了?”男人看看后視鏡,可看不到女人。看看前面路上沒別的車,男人迅速扭頭往后座瞟了一眼。后座的女人已經躺下了。
“感覺快撐不住了。還有多久啊?”
“還有半個小時?”
“啊?還有半個小時啊。”女人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
男人擔心地說:“你可要挺住啊!”
“我倒是挺得住,就怕小家伙著急啊。”女人說,“我說就在家附近的醫院生吧,你非要到市婦嬰保健院生,離家這么遠。這可是二胎啊,生起來速度很快的好吧。”
男人說:“老大就是在婦嬰保健院生的,我覺得在那里生比較放心。已經體驗過一次了,比較靠譜。老二當然也要享受同樣的待遇。”
“要是生在路上了,你來接生啊。”
男人呵呵一笑:“這個新技能咱不掌握啊。”
“你說你生孩子你不會,接生你也不會,要你有什么用?”
“咱不是在給正宮娘娘當司機嗎?”
“還正宮娘娘呢。難道你還準備納些嬪妃啊?就算是你想納…哎喲,又來了。”
“快呼吸。你是不是又把拉瑪澤呼吸法給忘了?”
女人不說話了,開始在后座專注呼吸。
滂沱大雨忽如其來。車前的能見度非常低,車燈射出去也是徒然。安全起見,男人把車速降到了時速60公里。
“雨下大了。”男人謹慎地開著車,對女人說。
“怎么冬天會下這么大的雨?”
“今年是個暖冬嘛。”
“這次疫情會不會跟這個暖冬的天氣有關?”
“這就不知道了。”疫情和天氣的關系,對男人而言也是個不掌握的新技能。
“還有多久到醫院?”
“導航顯示還有43分鐘。”
“天哪!時間越來越久了。”女人無助地嘆道。
碰到這么一場大雨,男人也很無助。
導航估算的時間非常精準。轎車一分不差地抵達了市婦嬰保健院。
沒把孩子生在路上,真是一個謝天謝地的好事情。
女人正要開車門下車,男人提醒道:“口罩!快戴上口罩!”
男人一邊提醒一邊自己取出口罩戴上,然后下車打開后面的車門,把女人扶出來往急診走。
兩人在急診室的門口測過體溫之后,一個護士拿著女人的醫保卡向她確認信息:
“姓名?”
“安楚。”女人回答。
“上一次產檢是什么時候?”
“前天。”
“現在胎動怎么樣?”
“已經很規律了,4分鐘一次。”
男人在一張聯系表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伍漢康。
扶著妻子安楚進了診室之后,伍漢康在大廳的椅子上坐下。一路的緊張,在平安到達醫院的那一刻終于釋然了。
檢查很快就結束了。
伍漢康一邊把從診室出來的妻子往椅子上扶,一邊問:“醫生怎么說?”
“說是還沒開指。得等到開了指才能住院。”
“啊?這馬上都要生了還不能住院嗎?”伍漢康非常不理解。這和生老大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嘛。
“是啊。醫院就是這么規定的。醫生讓我們要么回家,要么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下。”
“回家要開一個小時車呢。這時候回去只怕到時候真的要我來給你接生了,哈哈哈。我們還是去酒店吧。我前幾天搜了幾個附近的酒店,環境都不錯…哦,不行…”伍漢康把掏出來的手機又塞回了口袋,“這個時候住酒店怕是不太安全。”
安楚也想起來了:“這次疫情這么重,聽說我們海城也出現確診的病例了呢。江城離海城這么遠,竟然也傳染到這里來了。”
“遠什么遠?從江城到海城坐個高鐵幾個小時就來了。還好昨天江城當機立斷封了城,那地方可是全國的交通樞紐,又正值春節期間,要是放任人員流動的話后果還真是不堪設想呢。”
“是啊。”安楚嘆了一口氣,“咱們還是呆在醫院吧。至少醫院還是最安全的。”
兩人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急診室門口。那里坐著一個保安和一個護士。只要有人進門,護士就很勤勉地站起來給他們測體溫。這里是婦產科醫院,疫情期間萬萬不能讓有發熱跡像的人進來。
醫院里確實很安全。安楚所謂的安全有兩層涵義。一層是對于臨產的孕婦,呆在醫院里哪兒都別去是最安全的。另一層是處于疫情期間,呆在醫院里哪兒都別去是最安全的。
伍漢康給安楚打了杯熱水,對她說:“你先坐會兒,我給公司打個電話。”
安楚捧著熱水點點頭。
伍漢康走到走廊里一邊撥電話,一邊下意識地把口罩拉下來。似乎又意識到不對勁,他趕緊又把口罩重新戴好了。
伍漢康和電話那頭說了半天話,忽然大聲問:“什么物資?”
“…不會吧!這么重要的物資放在倉庫里,怎么不優先分揀?…你不知道?你說你還知道什么?趕緊把人都召齊啊…放假過年去了?過個屁的年啊!這都什么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