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后,又過了一個小時,終于檢查完了最后一個患者。
“呼。”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溫度有點低,可張一凡卻還渾身冒汗。
張一凡輕輕地擦了擦汗,低頭看了看自己。白大褂已經變成黃色。
帳篷被沙塵暴吹得左搖右晃,很多臟東西被刮了進來,到處臟亂不堪。沒有備用的衣服,只能還穿著這件白大褂。
張一凡又輕輕擦了擦汗,準備走出帳篷。
“嗨。”
張一凡聽到有人輕聲叫他,回頭一看,發現李飛揚一臉疲憊地站在那里。
手里拿著兩罐啤酒。
“挺有能力的嘛。”
雖然這個國家禁止喝酒,但對外國人的要求并沒有那么嚴格。
但是在這個沙漠中設立的大本營里,第一天晚上就能找到酒,也是挺也有本事的。
張一凡走了幾步,李飛揚就揚起了一邊的嘴角,把酒遞給了他。
“你的手會凍掉的。”
“你這無聊的家伙。”
張一凡噗嗤笑了一聲,接過了啤酒。
真的很涼。
易拉罐竟然會這么涼,不禁讓人懷疑,這里到底是不是沙漠。
李飛揚把啤酒罐打開輕輕地跟張一凡干杯。
“祝賀我們熬過了戰爭般的一天。”
“嗯,干杯。”
張一凡輕聲答應著,接著喝了一口酒。
順著冒煙的嗓子流下的碳酸,給嗓子和腦袋帶來冰涼感,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呵!”
每咽下一口清涼的啤酒,就不禁發出一聲感嘆。
張一凡一口氣喝下了半罐啤酒,晃著冰涼的腦袋說道。
“太棒了。”
“我也有幫你的時候吧?”
“得了吧,你從哪兒弄來的?”
張一凡問道。李飛揚指著帳篷中間這個帳篷是手術室,也是醫療服務者們休息的地方。
帳篷里被分隔成了一個一個的小房間。但是根本沒有冰箱,張一凡好奇地問道。
“我好像沒看到冰箱啊。”
“教授房間里有一個,我從那兒拿的。”
“挺厲害的嘛。”
“是待遇不同而已,這種時候感覺教授這個職位也挺不錯的。”
聽到李飛揚這么說,張一凡噗嗤一聲笑了。
“怎么,夢想變小了啊?”
“只是能用一下的職位而已,也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而已。”
“但這珍貴的啤酒還真是讓人印象深刻,謝謝。”
張一凡爽快的說了聲謝謝,李飛揚搖了搖頭。
“我拿了兩罐,想起能一起喝的人也就只有你,而且在這兒我也只認識你。”
“也是,人生地不熟的。”
“我們已經有半年沒有像這樣坐在一起聊天了吧?”
“差不多吧。”
張一凡表示肯定,李飛揚接著說。
“我聽說,你在望京醫院的時候還挺活躍的。”
“你消息還真是靈通啊。”
“所以我才一直強調人脈很重要。”
聽到李飛揚的話,張一凡笑了笑。
“而我一直忙著應付自己眼前的事。”
“不管怎樣,人都要時刻觀察自己周邊的事物,我聽說你之前來過首都,但沒又叫我,還覺得有點遺憾呢。”
“你應該知道原因的。”
張一凡說完,李飛揚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我們鄭醫生的問題。”
“那后來怎么樣了?”
“說實話,我還跟之前一樣啊,平安也不是我所關注的醫生。”
李飛揚一副非常冷漠的樣子,反而更像他自己了。
“再怎么說也是一個科的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只是經常挨主治的訓罷了。”
“哦,你說的是趙醫生啊。”
一說道主治醫生,張一凡第一時間就想到的是王元忠。但是時間過去這么久了,趙海之也升職為主治醫生了。
李飛揚點了點頭,接著說。
“好像不怎么喜歡他。”
“聽到這些我就知道了大概。”
“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時候能改改脾氣。”
“他會看著辦的。”
張一凡也不想再管了。表情很淡漠,看上去好像沒什么興趣,李飛揚問道。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他呢。”
“不怎么喜歡,又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
“嗯,沒錯。”
“你并不像單純是來積累工作經驗的啊。”
張一凡低聲問道。李飛揚的嘴角揚起了明顯的笑容。
“不是已經撈到一個了嗎?”
“馮成和教授?”
“以后應該能一直作為他的助手進手術室了,他好像也挺喜歡我這個掛著首都大學附屬醫院住院醫生頭銜的助手的。”
聽了李飛揚的話,張一凡淡定地點了點頭。
“也許吧。”
“你在旁邊看著這一切,難道不后悔嗎?”
“后悔也沒用。”
“那也多少會有點眼饞吧。”
李飛揚沒有在挖苦他,這都是他的真心話。他說話一直都是這樣的,所以張一凡沒有放在心上。
“肯定會眼饞啊。”
“我就喜歡你這股實誠勁兒,還有那股顧頭不顧尾橫沖直撞的勁兒。”
“別指望喝一罐酒就能怎么樣。”
“怎么了?你以為沙漠里能經常看到啤酒嗎?別人想喝還喝不到呢。”
“隨你吧。”
張一凡用這句話結束了對話,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喝光了。
第二天早晨。
張一凡瞪著深陷的眼窩洗漱。
詹寧斯走到了他旁邊的洗漱臺上,輕聲問道。
“張醫生,你是不是需要多睡一會兒?”
“啊,你也起來了?我沒事的。”
“你只睡了三個小時,怎么能休息好,再去睡會兒吧。”
“不用了,我在國內的時候也經常這樣。”
這時,張一凡已經洗漱完畢,擦了擦臉,開心地笑了起來。
而詹寧斯的笑容里卻滿是苦澀。
“這樣對身體不好。”
“那你會幫我的吧。”
“我就怕這個,你把自己逼得再緊,也對患者的康復沒有任何幫助,也不會讓傷員減少,平時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才能在這種夜戰中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謝謝你的建議。”
張一凡簡單回應了一句,就離開了。
他知道詹寧斯的話非常正確。還沒來得及緩解長途旅行的疲勞,就迎來的大批的患者,昨天真的太累了。再加上要觀察手術后患者的情況,所以只能瞇一會兒然后接著工作。
雖然護士們和志愿者們也在輪流看護患者,但最終診斷還是要由醫生來做的。一直忙著做手術的馮教授和李飛揚根本沒時間來幫忙。
雖然詹寧斯也很積極,但太陽落山后,除了病危患者,他就沒怎么管過了。所以只能由張一凡徹夜觀察患者的術后狀態。
盡管如此,張一凡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雖然也很累。仿佛一旦放松下來,兩條腿就會軟掉。
「這才第二天。」
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張一凡不想剛開始就叫苦。
吃過早飯,醫生們聚在一起開了個簡單的會議。
原則上應該去巡視一圈,但馮教授對此好像并不怎么關心。
就在醫生們想喝一口面前的咖啡潤潤嗓子時,詹寧斯就開始對馮教授講今天的手術安排了。
“一共7名患者正在等待手術…”
等待手術的患者已經排到了第二天,真是令人難以置信!而且都是一些情況危及的患者。
不僅如此,說不定還會有新的急癥患者被送到這里來接受搶救。
包括張一凡所在的外科3組在內,大本營里所有的醫療小組都面臨著同樣的情況。
原因很簡單。
整個伊拉克,每天都會發生各種大大小小的戰爭,所以傷亡者遍布伊拉克的每個角落。
分散在各地的維和部隊軍人們站在人道主義的角度上,只能將普通人送到大本營接受治療。
也許這就是維和部隊的任務之一吧,所以聯合國下屬的國家都派出了醫療服務團。但比起受傷人員,醫療人員的數量還遠遠不夠。
一會兒,詹寧斯的報告就結束了,馮教授看了看李飛揚,說道。
“李醫生看來還得接著幫我了。”
“這是我的榮幸。”
“那就跟昨天一樣,詹寧斯醫生和張醫生負責對患者進行初步分類。”
聽到馮教授的指示,張一凡和詹寧斯同時答道。
“好的。”
“啊,跟大家說一下,李醫生以后會一直做我的助手,辛苦各位了。”
大家都點了點頭。
詹寧斯也點了點頭,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張一凡也點了點頭,但看上去不是很情愿。
跟昨天預想的完全一樣。
馮教授接著說道。
“會議到此結束,大家都去忙吧。”
“嗯。”
咯啷。
醫生們幾乎同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著手自己的工作。
馮教授和李飛揚朝手術室走去,張一凡和詹寧斯也走出了大型帳篷。
這時,張一凡聽到了馮教授對李飛揚說的話。
“李醫生。”
“嗯,教授。”
“我一直在手術中主刀,難免有點力不從心,簡單的手術就由李醫生來做吧。”
“怎么能行。”
“首都大學附屬醫院的住院醫生怎么能這么優柔寡斷,這都將成為你寶貴的經驗,就按我說的辦吧。”
馮教授那溫柔的話音剛落,張一凡和詹寧斯就走出了大帳篷。
詹寧斯也聽到了馮教授的話,小聲嘟囔道。
“首都大學附屬醫院的住院醫生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你不覺得嗎?”
“好像是吧。”
“我在NGO也主刀過好幾場手術,累了就躲到后面休息就行了,這老頭,其他國家的醫生碰到這種情況才不會這樣呢,看到他這樣,真是惡心。”
不停發著牢騷的詹寧斯一臉苦相地走著。
一天、兩天。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
張一凡已經來這兒三天了。但日常生活跟之前沒什么區別。上午和下午的時間都用來觀察患者,晚上也沒法安安穩穩地休息。
強烈的陽光,加上渾身上下的疲憊感,導致他的皮膚慢慢變成了古銅色,看上去非常憔悴。
張一凡的臉色比之前更差了。
如果非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轉送來的患者數量太多,張一凡根本應付不來。
患者不斷增加,張一凡的睡眠時間也在不斷減少。
但張一凡擔心的并不是這個。如果還像以前一樣觀察患者,不做手術的話,那這次來伊拉克就沒什么意義了。
「再等一天吧。」
張一凡是這么鼓勵自己的。自己心里也明白,不管下什么決定都為時過早。一邊整理自己心里的想法,一邊忙著工作。
“急診!”
咯啷啷。
這時,志愿者們推著擔架車像箭一般地沖進了帳篷里。
張一凡趕緊上前觀察患者狀態。由于人種不同,他很難判斷出患者的年齡,只能看出她是個女人。
張一凡看著患者的臉,表情很微妙。患者的臉腫的像包子一樣。在被稱為水牛背的后脖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很多脂肪粒。而且有明顯的腹部鼓起,四肢纖細的中心型肥胖癥狀。
看到她嚴重扭曲的面容,就知道她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呵呃,呵呃。”
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看來這種痛苦的狀態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張一凡連忙問志愿者們。
“怎么回事?”
“是北部維和部隊送過來的急診患者,那邊的醫療小組說她一直腹痛,已經好幾個月沒來月經了。”
“那邊有醫療小組嗎?”
“那邊有一些派出去服務的人員。”
志愿者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耐煩,從他的表情來看,好像在說,這種緊急情況下,為什么要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張一凡也意識到了,于是趕緊問重點。
“都做過什么治療了?”
“對了!你看這個。”
志愿者從口袋里拿出一個被揉皺的紙團,交給了張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