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滿的月亮已經垂在了天邊,在聽說了自己的病情后加爾克突然感到呼吸困難,渾身的骨頭像是蒸發了一般變得軟弱無力。
眾人趕緊按照維基莉可的吩咐把石桌收拾干凈,又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加爾克癱軟的身軀擺放到了桌上。
“我說,你的病狀發作得未免也太快了點吧?之前還看起來精神抖擻的,怎么現在就連路都走不動了?”
德拉諾安頓好指揮官后挺直了腰板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就算加爾克本身沒病這下都得讓人懷疑他已經無藥可救了。
“不管隱藏了多久,疾病總還是會在病患得知情況的時候才真正開始發作。這孩子很幸運,還好我留了一手,才不至于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情況發生在眼前。”
維基莉可將雙手伸到了水盆中稍微清洗了幾下,她在回復德拉諾的同時也進一步向加爾克暗示了疾病的嚴重性。
即使曾經是掌管著百余士兵的指揮官,如今的加爾克也就像是個瞬間癱瘓了的爬蟲一般躺在石桌上微微抽搐著。
按照維基莉可的吩咐,德拉諾和讓娜盡可能地把房間里任何可移動的光源全部聚攏到了石桌邊上。
看到眼前的場景德拉諾簡直哭笑不得,在這陰森恐怖的皇宮里如此擺設,萬一不小心被旁人看到了沒準還會誤以為房間里正舉行著什么詭異的儀式呢。
不過話說回來,德拉諾從來到亞伯見到第一批利寇斯人起就察覺到了,就算生活條件再怎么艱苦,在這些狼裔之中似乎基本見不到任何病患的存在。在弗拉克圖,讓娜部族中的同胞也都非常的健康。就像是天生被設計成生存于荒郊野外的生物一般,利寇斯人身體的抵抗力確實異常強大。
但當真正染上了疾病的時候,他們卻因為缺乏真正的醫療知識而選擇去相信那些荒唐的巫術,烈水鎮的很多人正是因此而喪命的。
像這樣的情況實際上在哪里都不難見到,德拉諾從史書上看到過關于幾百年前歐若班大陸的記載,各個王國無論是以什么文明作為背景,只要是跟疾病有關的描述必定會配以圖畫,雖然看起來有些抽象,但那種血腥而殘忍的所謂“治療方式”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
無論是貴族還是庶民,在那個時代只要被發現染上了疾病,就算能夠從病痛的折磨中幸存下來,也難以逃出教會的魔掌。
亞伯狼裔的文明似乎就停留在了和那時候的歐若班相近的時代,王國割據,戰火紛飛,愚昧和無知占據了大部分的思想空間。
雖然矮人國凱德瓦和弗拉克圖帶來的智慧結晶讓他們的科技稍微有了些許進步,但從精神層面來講這里完全是個囚禁了靈魂的蠻荒之地。
狼裔的文明能夠在愚昧的霧霾中存活這么久還真是個奇跡,或者從另一個方面來考慮,他們正好適應了亞伯大陸弱肉強食的殘酷規則。
不知為何,此時的德拉諾反而因為自己是體力相對薄弱的迦南人而感到慶幸,至少比起發達的四肢,靈活的大腦要在大多數時候要可靠得多。
“孫子!別傻愣著了,趕緊把針管給奶奶拿來!”
維基莉可突然轉過頭朝著德拉諾大喊道,她語氣十分強烈,看起來正像是訓斥晚輩的長者一般。
“......好家伙,看來這家伙演戲演上癮了,竟然真的開始對我吆五喝六起來,但看在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的份兒上,吃點兒小虧也不算什么。”
德拉諾忍下了一口氣,從放在沙發邊上的背包中掏出曾經用在讓娜身上的針管遞到了維基莉可的手中,隨后便轉身坐在了沙發上,希望能暫時避開這場鬧劇。
“婆婆,這個治療過程具體是怎么操作的?”
加爾克終于回過神來,他望著維基莉可手中那根尖戳戳的銅針向她問道。
“這是一種古老的治療方法,叫做血療,主要是將壞死的那一部分血液從你體內抽出來。雖然聽起來有點殘忍,但這種治療方法在迦南的西部曾經倒是很流行,相信我,這感覺最多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樣。”
加爾克半信半疑地低下頭老老實實平躺在了桌上,身邊全是滾燙的燭火,就算他想要怎么掙扎也難免會為了避開燙傷而收斂四肢。
“想象一下今后的生活,等痊愈了以后你會比原來活潑得多,說不定等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你就能回到老家過上子孫滿堂的生活…”
維基莉可像是念咒一般對加爾克進行著聽覺洗腦,這女人果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恐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活潑開朗,但不得不說吸血鬼的催眠能力遺傳倒是能在她身上看得得一清二楚。德拉諾盯著那手持針管的老婦人形象在心中念叨著。
就在加爾克剛要放松神經的一刻,維基莉可在他的手臂上摸索了片刻,隨即將針管刺入了他的靜脈之中,隨著活塞的抽動,暗紅色的血液緩緩灌入了透明的針筒。
“好——了,呼,看來治療進行得很順利。”
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德拉諾終于松了口氣,起身將擺放在石桌上的燭燈一盞盞搬開,加爾克伸手扶住了桌邊支撐著上半身緩緩坐了起來。
“你幫我看看,抽出來的這些壞血是不是非常嚇人?”
維基莉可將染上了血漬的針管遞到了加爾克的面前,里面盛著的血液確實像瀝青一般烏黑,只能借助著火光依稀看到些黯淡的赤紅。
“真的是壞血啊?天哪,我的身體里竟然有這么骯臟的東西嗎?”
白癡,這家伙那么多年的仗算是白打了,就算沒在戰場上見到過黑色的血,最起碼在村子里屠宰牲畜的時候也至少聽說過有靜脈血這么個東西吧?
德拉諾幾乎要喊出聲來,但考慮到利寇斯人畢竟還是狼的后裔,無論是戰斗還是狩獵總喜歡把注意力集中在動脈上,或許也是因為他們體內的高溫才導致靜脈血很難被見到。
“可是…我怎么還是感覺肺部非常地悶熱?還是有想要咳嗽的感覺!”
熱帶地區不悶才怪呢,再說了,哺乳類動物有幾個不會咳嗽打噴嚏的…德拉諾搖了搖頭,他聽說過“血療術”,這種荒唐的操作方法竟然確實在幾百年前被當做治療疾病的手段,但很遺憾,這種“治療”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緩解病情的作用。
維基莉可轉身從背包里摸出了一把綠葉放到了紗布中裹緊,隨后將制成的簡易面紗纏繞到了加爾克的口鼻周圍,隨后又掀起毛毯用手杖狠狠捶打了幾下,嗆鼻的灰塵頓時彌漫在了房間內,這下就連德拉諾和讓娜也不得不捂上口鼻咳嗽起來。
“你深吸一口氣,然后把紗布結開試試?”
最讓加爾克擔心的事發生了,雖然在戰場上他無所畏懼,實際上真正能讓他感到痛苦的就是彌漫在空中的揚塵,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他都得習慣性地用衣領遮住口鼻,但就算是隔著密不透風的布料他也還是會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我試試吧!”
他瞇起了雙眼,小心翼翼地結下臉上的紗布對著空氣嗅了嗅,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吸入鼻腔的灰塵不再刺鼻,反而因為那奇妙的草藥而變得清新起來,氣流是那么涼爽,像是把清晨的露珠吸入了肺里。
“老天吶,我居然沒有咳嗽!嗯——哈!簡直比在沙漠中渴上了三天突然喝上一口清水還要暢快!看來我的肺已經完全康復了,您真的是神醫!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報答您的恩情!”
維基莉可將多余的綠葉收入了背包,指著大門向他說道:“只要遇到了揚塵就拿著這草藥嗅一嗅。我也不想要什么多余的報答,但如果你真的有這份心意,就請跟國王說說關于我醫術的事吧,只是注意不要提及肺結核就好。”
想必不用多說加爾克也會這樣做的,凡是經常和國王接觸的人無一不關心他的疾病,可就連那些御用巫師也拿他的病癥沒轍,他當然會將一行人中存在神醫的事情上報給國王,但關于自己得過肺結核的事情絕對不能對外泄露——他可不想因此被當做異類處置。
“一定會的,謝謝您出手相助,國王肯定會因此獎賞您的!”
說完,加爾克就將那包裹著草藥的紗布塞入了懷中,他朝著維基莉可深鞠一躬,轉身沿著走廊向哨崗走去。
“忽悠人這方面你還真挺有一套的。話說回來,你給他用的到底是什么妙藥?”德拉諾望著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向維基莉可問道。
“這個?哪是什么妙藥!不過是從莫蘭那里順來的留蘭香罷了。”
維基莉可搓了搓手中的綠葉將它丟到了桌上。
“不過這一切還是有些讓我意外。”
德拉諾回憶起了之前的一幕,他走到窗邊,望著依舊燈火通明的皇宮說道。
“像是之前碰到的那些可憐人也就算了,就連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也沒有接受過任何關于疾病知識的教育嗎?”
維基莉可抿起嘴思考了片刻,頗有些沉重地說道:“我之前也跟莫蘭探討過類似的問題,利寇斯人相當重視教育,可遺憾的是,他們似乎并不會將疾病問題視為教育的一部分。”
德拉諾感到有些奇怪,之前生活在讓娜部落的時候他參與了無數次打獵,在此期間難免會受到些皮外傷,但就在那樣沒有發達醫療技術的情況下他們也懂得利用清水和草藥對傷口進行清洗和外敷,那樣的治療方法相當可靠。
“可至少他們懂得為傷口消毒和包扎,這對于一個文明而言也是最起碼的知識不是嗎?”
維基莉可似乎揣測到了德拉諾的想法,她拍了拍讓娜的肩膀朝德拉諾回復道:
“醫療知識和最基本的生活常識可是兩碼事,在和亞伯的利寇斯人接觸這么久后我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雖然長相和血源非常相近,但弗拉克圖的狼裔和這里的人們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善良而熱愛自然,善于向別的文明虛心學習;而另一個卻因為這里嚴酷的自然環境回到了進化鏈最原始的那一節,他們的腦子簡直比魚還死板。”
讓娜保持著沉默坐在一邊,其實她早也發現了自己和這些所謂“同族”們的不同之處,但只要那些人不打算主動傷害他們,她就不會在乎這些與自己是否會有什么直接的聯系。
維基莉可趕在德拉諾追問前繼續說道:“根據莫蘭所說的,在亞伯狼裔固有的觀念中,求醫似乎是一種恥辱的行為,他們認為那樣會遭到同伴的排斥,就像狼特有的習性一般。”
“但難免也有例外吧?”德拉諾抓住了對方話語的漏洞繼續說道,“像加爾克之前配合你治療的行為,又該怎么解釋呢?”
“你不記得當時是怎么介紹我的了嗎?一位‘巫醫’。利寇斯人信任巫醫,他們認為這種神秘的存在是大自然的化身,向他們求醫相當于間接地向神明表示了敬畏。實際上,比起真正懂得治療的醫生,那些所謂的巫醫也不過是長了張能說會道的嘴罷了。”
維基莉可微微側過頭表示否定,嘴角向下撇著糾正了德拉諾的想法。
德拉諾對此感到有些悲哀,很顯然在斯諾威無論是什么身份的人,在疾病面前他們都會選擇向那些會糊弄人的巫醫求助,還好維基莉可起碼懂得些真正的醫療知識,才不至于讓加爾克受到什么嚴重的傷害。
“總而言之,如果繼續保持巫醫這個身份的話,計劃也就能順利進行下去了。”
他避開了之前嚴肅的話題,聳了聳肩臥在軟綿綿的沙發中,他感覺自己這樣說似乎像是在謀劃什么陰謀一樣,但這確實是值得慶幸的事實。
“對對對,你說的沒錯。”
維基莉可癱坐在沙發上點點頭說道。
“話說,你倒是先幫我把眼前這條黑布解開行不?這樣下去假瞎也要被捂成真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