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惴惴不安幾乎失眠的二女,本想天一亮就去催叫羅霄,卻不料快天亮時反倒疲憊困倦得不行,不知不覺相倚睡去,直到被砰砰的敲門聲驚醒,一個二個哈欠連天去開門。
羅霄一見二女的黑眼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這種危險臨頭惶恐難眠的情況,明顯是缺乏經驗閱歷,心理素質不過關。這種事誰也幫不了,只有多歷練。
“按計劃分頭行動。”羅霄轉頭便走,邊走邊道,“辰時初刻,在東門匯合。”
二女盡管困得不行,卻也知道事態緊急,耽誤不得,只得草草洗漱一番,強打精神,分頭行動。
按三人昨夜商定的計劃,羅霄去處理那個突勒馭手的事;程飛鳳則以易水城守之女的身份前往白草城守府,求見城守示警并爭取得到幫助;而勞飛燕則去購買食物飲水及雇馬車。
不是每個出任務的修武堂弟子都像羅霄這樣來回騎馬顛簸,二女可受不了這份罪,她們來時就是乘馬車,回去自然也是要雇馬車。
臨近辰時,白草城東門,人流如織,車馬如流,出城進城的人潮中,三人再度匯合。除了正大口啃蹄膀的勞飛燕因辦事順利而開懷,羅霄與程飛鳳臉色都不好看。
程飛鳳是因為根本沒見著白草城守,她一大早跑到城守府,得到的回復是城守大人兩天前就出塞巡視了,至于何時回來事涉機密,不可能告訴她。因為程飛鳳的身份,城守府接待的管事倒不敢怠慢,請她等一段時間再來,并詢問是否有事。
突勒人破壞情報點的事可不算小,程飛鳳當然也不可能告訴一個管事,只得怏怏而出。
而羅霄這邊原本不應該有問題的事卻出了問題——那個突勒馭手失蹤了!
“我查看了現場,那突勒人不是自己逃走的,以他當時的狀態及我的束縛他也沒這個能力自己跑,而是有人幫助,應該是他的同伴找到了他。突勒人所圖甚大,早有布局,也算是半個地頭蛇,論藏人找人,我們還真玩不過他們。”
羅霄語氣凝重:“現在沒得選擇,我們能只靠自己了。必須盡快出城,爭取在突勒人反應過來之前,逃出他們的控制范圍。”
程飛鳳點點頭,深以為然:“既如此,羅兄先出城,我要在城里留下印記,希望家兄返回時能看到。”
一個用白草城特有的白草與黑泥混合干打壘成的小院里,四個高鼻深目、黃發微卷的突勒人圍著地上的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渾身上下包裹繃帶,活像木乃伊似地傷者。看著傷者滿身不停滲血的繃帶,四個突勒人臉色陰沉,目蘊怒火。
“確定是那幾個修武堂弟子干的么?”說話的是四人里面年紀最長的中年人,滿臉濃密卷須,淡褐色的眼睛透著兇殘詭異的光芒,渾身氣息強烈波動,彌漫著一股血腥煞意。
“屬下從東門守衛那里探得消息,一大早城門剛開,就有一男二女三人,分別騎馬乘車,先后急速出城,其中一個壯胖女子樣貌正是昨日被我們拿下,并讓古努送往秘密據點的兩個修武堂女弟子之一。”回話的是四人中的瘦子,皮包骨的臉上長著一個很突出的鷹鉤鼻,令他整個人看上去極為陰鷙。
“沒錯了,看樣子是那男弟子重傷古努,救走了那兩個女人。”四人中塊頭最大,足足高出三人一頭的一個滿臉刺青、耳串金環、上身披著繃緊牛皮短甲的光頭大漢向那為首的中年人按胸為禮,銅鈴般的雙眼兇光熠熠,“阿古什大人,讓我提克塞里去把他們給撕了!”
被稱為阿古什的頭領眼里同樣涌動血光,卻未沖動,沉吟一下,搖頭道:“能把四階武者古努傷成這樣,那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修武堂弟子起碼是五階,加上那兩個女弟子分別是四階與五階。雖說都是黃毛小兒,但畢竟實力擺在那里,提克你也只是五階,就算身經百戰,也未必能以一敵三。而且,那兩個女子身份都不簡單,最好抓活的…還是我親自出手比較有把握。”
阿古什果斷下令:“馬魯留守據點并照看古努,提克隨我一起出城追擊。蘇拜,你去找那個人,眼下正好用得著他。嘿嘿,吃了我們那么多好處,也該到他出力的時候了…”
幾乎同一時間,白草城丁字大街甲字十五號周記皮貨,那山羊須掌柜正聽小八稟報,說他在時運客棧守了整整一夜,早晨時終于見到那可疑客人與兩個戴斗笠的女子急匆匆出城,往東而去,急忙回來稟報。
山羊須掌柜聽罷,嘿嘿冷笑:“好小子,很不錯啊,居然知道用訂貨這招來穩住我們…不會錯了,那人定是易水城派來接頭的人員,他一定察覺到了什么,才急忙出城。把他抓回來或者干掉,絕不能走漏消息,影響大計。”
小八昨日跟蹤卻被羅霄甩掉,心頭一直憋屈,聞言立即請戰:“柯大人,我立即去把他們抓回來…”
山羊須掌柜目光閃動,緩緩搖頭:“那個人不簡單,我一直懷疑昨日我身上氣機突然被引動跟此人有關,若猜想屬實,你一個人未必能拿得下他…也罷,我去一趟,看看是不是這小子弄的鬼。”
此時離白草城數十里外,一個騎士伴隨一輛雙轅馬車正疾馳在風沙漫天、枯草瑟瑟的戈壁古道上。
騎士身材挺拔,一襲灰色勁裝,灰巾裹頭蒙臉,只露出一雙精芒流轉的眼睛。馬鞍左右兩側懸掛弓箭與獵刀,馬鞍后馱著長條形的褡褳,隨著奔馳的馬身起伏。
這時車窗簾子掀開,露出一張輪廓俊俏卻因蒙著一層灰而顯得黯淡的面孔,沖騎士道:“羅霄,表妹說滿身沙塵難受得緊,能不能在前面那片湖泊停一會,讓她梳洗一下?”
話沒說完,一顆大腦袋從旁探出,把程飛鳳的臉擠到一邊,卻是勞飛燕那張大餅子臉,一臉不爽嚷道:“我哪有說這樣的話,是表姐你想好不好…啊!”
程飛鳳一下把大腦袋摁下去,抬眼望著騎士。
騎士拉下面巾,露出一張極為年輕卻有著這個年紀少有的沉毅面孔,正是羅霄。
羅霄掃了一眼程飛鳳,就見這位城守大人的二小姐,臉上粘著薄薄一層灰沙,灰撲仆的,加上其本人個性又有點偏中性,猛一看,都有些分不清性別了…
羅霄點點頭:“當然可以,我們只是趕路,又不是逃命…大叔,有勞了,到前面的湖泊停一會。”
同樣用黑頭巾裹住整個頭臉的中年車夫應道:“好嘞。”
隨著車夫梢鞭一甩,拉車的健馬放緩速度,同時偏離官道,朝不遠處那片湖泊奔去。
湖泊面積不大,方圓不過里許,岸邊長滿蘆葦及密密的水草,水位不深但當地人通常是不敢進入的,因為整片湖泊其實是一片沼澤,一腳踏上去不知深淺,很危險。
車夫將車駛到湖邊,再三交待三人千萬不要深入,就在湖邊洗洗就好。
程飛鳳走到湖邊,眉頭皺起,這湖遠看還行,走近看湖水卻很混濁,表面一層浮藻,不時可見各種小蟲子在水面水底鉆進鉆出。
羅霄走過來,遞給她一塊木板:“將就一下吧,等今晚到了紅柳鎮就好了。”
程飛鳳道了聲謝,接過木板,把水面浮藻連同不知名的小蟲撥去,擰著眉頭盯著水面,終究抵不過清潔的誘惑,還是蹲下掬水清洗起來。
那彪壯的勞飛燕也邁著大腳板轟轟走過來,她倒沒那么精細,只用一條汗巾打濕擰干,擦把臉就完事。
羅霄也順便擦了把臉,給馬匹飲水喂料,然后再重新扣上馬肚帶,翻身上馬,抖韁馳上官道。
此時的羅霄并不知道他們已經被兩批可怕的敵人盯上,但他心里隱隱有不好的感覺,突勒人怕是不會這么輕易放過他們,一天不遠離白草城,一天就談不上安全。
羅霄馳上官道,舉目遠眺,但見遠方的白草城如同一條彎曲的小黑線,在漫天風沙中時隱時現,天地寂寥,渺無人跡。
羅霄稍微松口氣,轉頭朝湖泊那邊大喊:“好了沒有?好了就趕緊…”
話沒說話,前方隱隱傳來轟隆蹄聲。過了一會,右前方那一片戈壁石崖處突然沖出一隊騎士,上身罩著統一制式半身甲,頭戴皮盔,鞍旁懸掛大弓長箭,以及各種長短輕重兵器。
羅霄眼神一凝,這是…騎兵?
“是白草城巡邏官兵。”車夫急匆匆奔上官道,看清來者后松了口氣。
羅霄點點頭,既然是官兵,那就沒關系了,招呼程、勞二女趕緊上車。
二女剛剛鉆進車子,車夫梢便還沒揚起,那隊騎兵便轟然馳近,分兩邊散開,隱隱將車馬包圍起來。
車夫趕緊抱拳陪笑:“是那位大人帶隊?兄弟是四方車行邰掌柜的手下,可否行個方便…”
騎兵兩邊分開,一騎輕馳近前,馬上騎士的裝束明顯與其他騎兵不同,其它騎兵都是皮甲皮盔,帽纓是灰白色,而這騎士則是鐵甲鐵盔,盔頂帽纓是淡黃色,居然是一個騎兵校尉。
校尉策馬走近馬車約十步左右,扯下面巾,露出一張三旬出頭、黑而干瘦的面孔,五官普通,眼神陰沉,配上兩撇八字胡,給人一種很不好說話的感覺。
“原來是邰掌柜…的手下,我還以為是邰掌柜呢。”那騎兵校尉冷冷一笑,“若是邰掌柜,我嚴宏自然要給面子,你卻算什么東西,要我堂堂云騎尉行方便!”
車夫臉色陣青陣白,緊緊抓住梢鞭,一時說不出話來。
羅霄驅馬上前幾步,拱手道:“不知幾位將爺攔住我等,有何公干?”
“公干?說對了,正是有公干。”那叫嚴宏的校尉手按刀把,盯住羅霄的眼神如同蛇眸,陰冷無比,“有人舉報,你們涉嫌與狂沙盜有染,識相的不要反抗,乖乖下馬受縛!”
“什么?狂沙盜?!”車夫嚇得差點沒扔了梢鞭。
羅霄進入白草城境內以來,平日打尖行路,也沒少聽過這狂沙盜的兇名。所謂“狂沙盜”,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伙,是西北邊境最兇悍的一股馬匪。
由于地處邊境,這伙馬匪經常是在舞陽國境殺人越貨,然后逃入突勒諸部轄區,一旦追擊就容易演變為邊境爭端。正因為這樣的顧忌,致使這伙馬匪勢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囂張,手段越發兇殘,商旅聞之色變。
居然被人潑了這樣的污水,羅霄眉頭一挑,把手伸向腰間。
嚴宏一直冷冷盯著他,驀然鏘地拔出腰刀,向羅霄一指:“賊人意圖反抗,眾將士,拿下!”
鏘鏘鏘!
一時刀槍出鞘,弓弩齊舉,一齊對準羅霄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