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
左將軍上官桀進殿。
此時漢昭帝劉弗陵坐在正坐,大將軍長史楊敞在左側。
上官桀進入之后向劉弗陵行禮道:“臣上官桀拜見陛下。”
劉弗陵趕緊起身,還了半禮道:“左將軍請落座。”
上官桀落座,這才開口向劉弗陵問道:“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自然,上官桀對漢昭帝劉弗陵召見自己的原因心知肚明,但卻仍然假裝毫不在意的樣子。
漢昭帝劉弗陵自然也知道上官桀知道自己召他前來是何事,也知道上官桀假裝不知道自己召他前來到底是何事,但此時卻不能挑破自己知道上官桀實際上知道但假裝不知道自己召他前來是為何事,只能假裝關心的說道:“這些時日,大將軍身體抱恙,在家休養,大漢軍政大事皆由左將軍一力承擔,朕甚為感動,左將軍辛苦了。”
說完劉弗陵起身向上官桀作揖表示了一下。
上官桀幾十年磨煉出來的演技也不是白給的,一臉感動的說道:“折煞老臣了。此前大將軍日理萬機,操過過甚。老臣雖看在眼里,但卻未曾親身體會過。
這些時日代大將軍處理軍國事務,方知才親身體會大將軍之辛苦。
此時臣只盼大將軍早日康復,我也能卸掉此重擔,以免事有疏漏,誤了國家大事。”
一番話,是滴水不漏。
漢昭帝這邊也不和上官桀兜圈子了,直接開口說道:“國事繁重,左將軍有所疏漏也情有可原。
朕也期盼大將軍能早日康復,這不,朕心憂大將軍身體,詔了大將軍長史楊敞前來見朕,詢問一下大將軍的身體好些沒有。
閑聊了幾句,聊到了瑞侯情況,聽大將軍長史之言,瑞侯所在的會稽郡此時正鬧旱災,左將軍可否知道此事?”
“旱災?”上官桀一臉的茫然,仿佛什么都不清楚,眉頭一皺,“此事會稽郡為何沒有上奏疏?”
漢昭帝看著上官桀這假模假樣的姿態,心中一陣犯惡心,但是還是強忍著說道:“看來左將軍著實政務繁忙,實屬有疏漏。
此事并非會稽郡沒有上奏疏,而是左將軍確實未給會稽郡批復。”
說著許延壽拿起奏疏,漢昭帝身邊的侍從接過許延壽手上的奏疏,雙手捧著遞給了上官桀。
上官桀先是一陣疑惑,接過奏疏,看完之后,接著一臉的惶恐起身向漢昭帝拜道:“陛下,確實是臣疏忽了。還請陛下恕罪。”
“既然上官將軍恕罪之心,不如令丞相及御史大夫輔政。”
當然,上面這句話是漢昭帝自己心中所想的。
別看大將軍和左將軍兩人現在在斗爭,但是兩人畢竟乃是兒女親家,且都為中朝官員,對外朝的立場,兩人依舊在一塊。
就算是漢昭帝想,霍光定然也不同意。
更重要的是,左將軍代行朝政實際上乃是大將軍霍光授予的權力,而非漢昭帝授予。
漢昭帝有資格,但卻無能力罷免上官桀的代行朝政之權力。
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沒辦法表露,漢昭帝只能假裝勉勵的對著上官桀說道:“左將軍不必如此,國事繁重,疏漏在所難免,補上便好了。
左將軍,此事已經過去七八日了,會稽郡旱情定然更加嚴重了。
此事朕已經批復,令尚書發下詔令,準許會稽郡開官倉賑災吧。”
大將軍霍光為什么成為輔政首臣,就是因為他在被封為大將軍的同時,又被漢武帝的遺詔之上定下了“錄尚書事”這么個工作。
漢承秦制,置六尚,即尚書、尚冠、尚衣、尚沐、尚席、尚食。
其中尚書乃是掌收受章奏,出宣詔命。六尚均為少府官,但尚書負責處理政務,實際上是中朝官。
漢武帝時期隨著中朝地位的加強,尚書的職權得到進一步的擴大,地位也得到進一步的提高。
諸臣上書,要另寫一份作為副封先上尚書,尚書審閱副封后,對于文辭不便者可不予上奏。
朝廷頒發詔令,須以副本存尚書。大臣上奏,由尚書讀奏,大臣有罪,由尚書問狀。
而大將軍霍光的“錄尚書事”職權又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針對上奏的奏疏,霍光可以提前先看一遍,并且在奏疏上寫下自己的意見建議,而只需要漢昭帝在奏疏上寫上一個“準”字,然后再蓋章便好了。
甚至不用漢昭帝在奏疏上批閱,只要搞定掌握印璽的符璽郎,在奏疏之上蓋上玉璽,此詔書便合法有效。
后世《漢書》中稱曾記載:“殿中嘗有怪,一夜群臣相驚,光召尚符璽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奪之,郎按劍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光甚誼之。明日,詔增此郎秩二等。眾庶莫不多光。”
意思是當年霍光剛剛開始輔佐幼主,政令都由他親自發出,天下人都想望他的風采。
宮殿中曾出現過怪異的現象,一夜間大臣們互相驚擾,霍光召來符璽郎要璽,郎官不肯交給霍光。
霍光想奪璽,郎官手按著劍把說:“臣子的頭可以得到,國璽你不能得到!”
霍光很贊賞他的忠義。第二天,下詔提升這位郎官官階兩級。老百姓沒有不稱頌霍光的。
至于史書為何專門記載這一段,那就得問史官寫的時候到底心中懷了啥暗搓搓的小心思。
當然符璽郎升官之后其他人誰又成了掌璽的符璽郎,新的符璽郎聽誰的,這事兒史書沒記載,咱也不知道。
反正后世流傳霍光能將漢昭帝撇一邊,獨攬政權,在漢昭帝去世之后還能廢立皇帝。
總之,無論怎么說,霍光發布政令的合法性依然來自于漢昭帝的批準和印璽。
自然漢昭帝也有權自行發布詔書、政令,盡管漢昭帝沒有親政。
大將軍身體沒抱恙的時候,符璽郎雖然是不是霍光的人,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但是起碼漢昭帝用璽,符璽郎倒也不敢攔著,只是沒大將軍的批示,詔書的執行情況到底如何不敢確定。
這段時間大將軍身體抱恙,左將軍上官桀依舊也是沿用了這一套處理政事的方法。
那漢昭帝的詔書效力自然和大將軍掌政的時候可就有區別了。
上官桀看了一眼漢昭帝劉弗陵,也知道自己和霍光的差距,看了看漢昭帝,低頭拱手道:“諾,老臣聽詔。”
此時距離許延壽上奏疏已經十數天了,若非許延壽抄了會稽郡諸多糧鋪的糧食,恐怕早就在未得詔令的情況之下私自開放官倉了。
當然上官桀自然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漢昭帝這邊也沒拖延,批準開放官倉的詔書定下之后,便快馬加鞭的送至會稽郡了。
而此時在長安的會稽郡籍貫諸人卻已經暗地里集結了,一股新的打擊、構陷許延壽的陰謀正在謀劃,而此時許延壽卻一無所知…
會稽郡山陰縣,鑒湖圍湖水利工程臨時都署。
日上三竿,許延壽剛剛隨眾多勞工一起將一個堤壩筑建完畢,有些勞累的回到都署之中休息。
“太守,太守!”
此時許延壽剛剛用汗巾擦干身上的汗水,正光著膀子,便聽得外面督郵烏青帶著興奮的沖了進來。
看到許延壽光著上半身,烏青臉上的笑容一下僵硬起來,拱手尷尬的說道:“屬下失禮了,屬下稍后再進來。”
說著訕訕的準備退出去。
在這個時代,闖進上官的房間,碰巧看到上官衣衫不整,實在是大大的失禮。
許延壽見此,卻絲毫不在意,對其招招手道:“行了,都是帶把的漢子,就是脫光了坦誠相見又如何?
天氣怪熱的,也別這么講究了,看你剛剛聽興奮的,說說吧,何事。”
烏青見此,嘿嘿一笑,摸了摸腦袋,雙手捧著一封信件遞給許延壽說道:“太守,這信件的信奉乃是朝廷頒布詔書所用,里面定然是準許咱們開放官倉賑災的詔令。”
許延壽瞥了烏青一眼,一邊拆信一邊說道:“你怎么這么篤定,萬一不是呢。”
烏青被許延壽這么一問,當時無語了,心中默默的念叨著“太守,你這么能抬杠,怎么不去工地做事?”
剛想完,烏青卻想到這段時間許延壽還真的泡在工地上干活,當即一陣無語。
許延壽這邊將信件封皮撕開,拿出里面的信件讀了起來。
信件果然是朝廷允許會稽郡開官倉賑災放糧的詔書。
許延壽看完,不禁笑吟吟的對著烏青說道:“督郵果然說對了,此詔書的確是朝廷允許我會稽開官倉放糧賑災的詔書。”
烏青咧嘴笑了起來,心中想著“看吧,我就說是吧!”
得了準許使用官倉糧食的詔令,許延壽自然也不再擔心糧食的問題。
此前他曾清點過官倉的糧食,因為之前會稽郡的政事基本都是由幾大會稽郡世家把持,官倉之中的糧食自然和賬目上對不上號。
但是一番清點之后,許延壽也發現了糧食雖然要比賬目上少許多,但卻依然剩下不少。
許延壽盤算了一下,官倉剩下的沒被貪污的糧食足夠四萬人吃上一年半有余。
現在騰挪空間更大了,許延壽自然也不會不舍得,一道道太守府名義的詔令下去,工程的人手要增加,材料質量、檔次也要提高,此時鑒湖水利工程的施工進度肉眼可見的加快了許多。
每個人都憋著一把勁,都希望這項工程能早日成功。
此前許延壽為了奪取政權,將吳縣一直把持會稽郡郡政的幾大家族連根拔起,其他散布在會稽郡其他縣域或者并不涉及會稽郡郡政的世家們也只是對許延壽的手段感到驚愕,甚至是佩服。
偶爾有兔死狐悲的世家,但也沒什么動作。
但是現在,許延壽先是搞的鑒湖水利工程一下侵犯了山陰縣在山陰平原安家置產的世家大族的利益。
緊接著因為以工代賑的糧食不夠了,又幾乎將轄區所有想要趁著災情大發一筆的經營糧食的世家大族的糧鋪搜刮一空。
這一下又得罪了幾乎全郡的世家。
再讓許延壽待下去,這些世家還擔心許延壽不知道會起什么其他幺蛾子。
自然而然,這些人走在了一起,想要將許延壽搞掉,或者說至少也得將許延壽給搞走。
會稽郡錢唐錢家家中。
諸縣世家均派出代表來到其家中。
此時乃是深夜,但錢家正堂之中卻仍然燈火通明。
錢家的掌家人錢忠厚坐在東坐,眾人也紛紛坐下,接著又有不少人絡繹不絕前來。
終于,座位坐滿,錢忠厚掃了眾人一眼道:“我看諸位都到期了,咱們開始吧。”
錢忠厚說完,眾人紛紛停下寒暄閑聊,看向了錢忠厚。
錢忠厚看眾人靜下來,接著開始說道:“這次邀諸位前來,諸位也知道是何事。
那就是不能再任由許延壽這黃口小兒繼續鬧下去了。
若讓許延壽這黃口小兒繼續任我會稽郡太守,恐怕我會稽永無寧日,在座的諸位指不定那天就步了吳縣孫家、周家、陳家等他們的后塵。
這次邀請諸位前來,也是想大家集思廣益,許延壽這黃口小兒該當何如!”
此時一個滿臉橫肉的家伙站起來,眼中之中帶著陰狠,手上做了一個砍人的手勢說道:“一刀兩斷,不如將這黃口小兒給做了!”
此人話音未落,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站起來皺眉搖著頭說道:“不妥,不妥。據老朽所知,許延壽乃瑞侯侯爵,自幼便陪伴陛下左右,和陛下感情深厚,且先帝在時,曾與大將軍、左將軍、御史大夫等一同參與過陛下登基之事。
若其死于非命,恐朝廷對我會稽郡犁庭掃穴,在座的諸位一個也跑不掉。
殺人,恐怕實屬下策。”
眾人一聽相互看了看也紛紛點點頭。
“那你該如何?”那滿臉橫肉的家伙也覺得這老頭說的有道理,但是嘴上不服,反問了一句。
老頭皺眉說道:“不如請人斡旋居中調停,諸位以為如何?”
“哈哈哈,沒想到有人一大把年紀了,竟然如此天真,真是太可笑了。”
眾人聽到笑聲,紛紛朝著笑聲的方向看去。
卻發現一個面色白皙,但眉眼卻透漏著幾分陰柔的男子正疏狂的笑著,臉上還帶著些許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