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如果,哪怕,一切的猜測都是虛妄,許言起碼還可以確定一件事情。
那就是K,盯自己了。
他早就知道,自從送走‘先知’的那個雨夜,二人在列車分別之后,這事就算不得結局。
可他能怎么辦?
輩子雖然安安穩穩,他偶爾能在屏幕后邊抱著鍵盤,充當一波激憤青年,畢竟那時候年輕,畢竟那時候對方不可能順著網線過來砍他。
但這輩子,順著網線過來砍人,還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過像K這種陰魂不散,騎到頭的行為,兩輩子加在一起,許言也忍受不了。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對方揪出來,踹到墻角問問為什么,然后不管為什么,打到下次不敢。
這種欺負人的事,以前他肯定會在通往食堂的路,偷偷埋伏一波。
但現在…
“老子唯物主義鐵拳,打死你們神神鬼鬼。”
電梯在三十層停住,許言快步走入藍色的鏡子世界,朝著剛剛女人所在的房間趕去。
周身無數身影跟隨,但這次他沒有在意視界疊加的錯落,而是被通道中涌出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
十字路口,不少心理研究所的‘病人’從另外的兩條通道走出,紛紛向左邊望去。
許言或是直接推開人群,或是側身避過,見縫插針地走了進去。
房間中,深藍色燈光轉變,換成了不斷閃爍的紅色警示燈,偏靠窗戶位置的天花板塌陷,掉落一地碎片,不時還有火花閃過。
“出什么事了?”許言來到中年女人身旁。
此時,女人正被‘病人’攙扶,灰色長袍飛出窗外,頭發有些許燒焦的痕跡。
但她的神色依舊平和,臉總是帶著淡淡的微笑,看了一眼天花板說道:
“也許是樓層線路問題,次已經被消防分部警告過了,沒有大事。”
“沒事,大家繼續。”女人又繞過許言,對著房間外,通道中其他聞訊趕來的人安撫道。
“剛剛老師正在關窗,頭就突然爆炸了,火花點燃了老師的絨布長袍,不趕緊丟出去就遭了。”一旁的‘病人’順嘴補充。
‘線路問題?多大的線路問題能把天花板爆掉?這樓建成還不到二百年,檢驗局又玩忽職守了?’
許言望著頭頂的大洞,他不相信真的這么巧,或者不相信與K有關,真的永遠這么巧。
等待了一小會,情況終于穩定下來,其他房間的人紛紛離開,女人原本的活動也被取消,‘病人’被分攤給了其他房間的‘心理研究員’。
“跟我來。”房間無外人,女人笑著點了點頭。
隨后,許言跟在對方身后,心中謹慎,來到了另一側的鏡子墻壁。
只見女人在墻壁輕點,一道隱蔽的電子門打開,露出了一處三十平左右,類似臥室的房間。
“這是我的臥室,平時我就住在這里。”女人隨意地坐下,電子門自動關閉。
“能看得出來,你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確實。”許言挪動腳步,盡量靠近門口,思慮著怎么直接開口。
但女人旋即一笑,做了個雙手交叉:
“你似乎對這個動作很感興趣,但事實,這的確是我老師教給我的,我的老師,又是從他的老師那里學來的。”
“這個動作代表了我們對神的敬意,就像古代文獻中,祈禱結束后需要在胸口畫十字一樣。”
“還記得我剛剛對神的解釋嗎?”她又補充問道。
“可以是玉望,可以是知識,可以是啟發,可以是一切。”許言頷首道。
也許是俗話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女人平和的態度與笑容,讓他很難升起厭惡感,反而覺得有些沒來由的親近。
“其實可以總結為一切使人前進的動力、關鍵、方法,這就是現代宗教學對于神的定義,當然,脫離痛苦只是基礎,現在的人都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如果永遠只能維持在現階段,又談什么進步呢?”
“也許一生都在原地踏步,但也要保持邁步的想法?”許言反問道。
女人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人們對于宗教還停留在古代印象,但時代早就變了,即便我們口中說著神,但我們無法告訴‘病人’宇宙的規律,只能盡力解脫他們的痛苦,之后激發他們自己追尋的動力。”
“這就是現代宗教觀。”女人表情突然嚴肅,笑意收斂。
“你似乎對此很有研究。”
“我年輕時,曾是大學宇宙基礎學講師。”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沉默片刻,許言突然開口說道:
“中心區的雕像似乎也是在做同樣的動作,聯邦對于宗教的態度,也是相當不明朗。”
講道理,現代宗教如果真像女人所說,那豈不是可以歸為社會學與心理學學科?編入教材都不過分,只要把神改個稱呼就行。
“藝術家庫里奇?”女人抿著嘴思索片刻,“他很有名,外區零號圖書館可以查到他的書,他對于現代宗教很癡迷,但就我了解到,他一生的作品中,唯有這最后一件與宗教有關。”
一個癡迷宗教的藝術家,只有人生最后一件作品與宗教有關?許言心中疑惑,這與宮璽口中藝術家們隨性的脾氣大相徑庭。
“你不是為了那個死去的女孩而來,更像是在研究現代宗教。”女人察覺到許言沉默,突然開口。
許言瞳孔閃爍,沒有回答,而是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副影像,正是青年K。
“這個人,您有在這里見過他嗎?”
求人辦事,又不是非法闖入,槍口頂在腦門,許言的語氣自動低了些許。
女人瞇著眼睛,微微皺眉,思索許久后點了點頭:
“我記得他,個月他來過這里,但也只來了一次,印象太深了,所以我很清楚。”
“當時他參加了自我探討,并在結束后向我詢問了關于現代宗教的歷史,但以我的認知,我并不能回答他。”
“而且整個探討活動中,我能感覺到他的冷靜,他的心里就像什么也沒有,異常的理性與冷靜。”
“未知的目的性比你還要強烈,沒有一點掩蓋的意圖,起碼你還是以那個自殺的女孩為借口,然后去而復返。”
未知的目的性,詢問現代宗教…許言琢磨了一下,緊跟著問道:
“個月?具體時間…”
“大概…十一月一日,暴雨。”女人想了想,肯定地說道,“那天只有他一個人過來,也是我印象比較深刻的原因。”
十一月一日!自己護送先知離開的前一天!
許言猛地怔住,徹底陷入沉默。
許久,他回過神,心中深吸口氣,重新看向平和微笑的女人:
“您為什么告訴我這么多?”
女人搖了搖頭,起身打開了電子門:
“做我這一行,在言語變化間尋找‘病人’的態度很重要,加經驗,比如我現在就猜測,你有了離開的心思。”
“你和他很像,都帶著未知目的來到這里,行為冷靜,言語謹慎卻尖銳…或許你還在隱藏什么。”
“但你們也有不同,比如你更懂得禮貌。”
說到這里,女人頓了頓,深吸口氣:
“這里不是什么情報組織,無關的事情并無保密的必要,如果有人來問你的行蹤,我也并不會緘默不言。”
“這里只是一個港灣,破損的船只需要停靠,但更重要的是,修好后需要繼續啟航。”
離開房間,許言沉默地行走在鏡子通道中,頭頂藍色光芒帶來的沉悶感,沒來由的少了不少。
“K…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是在引導我?但以他的能力,為什么這么畏畏縮縮?”
許言平復了心中的糾結,自己還沒通過異種人去了解對方,對方就等不及找來了。
‘嘖’了一聲,走到電梯門前,他按下按鈕,心中已經確定了下一個去處。
但在等待電梯的時候,日常神經分叉的許言突然扭頭,看向了身后鏡子世界中無數的自己。
“嗨!”
無數個許言同時異口無聲: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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