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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共飲這杯酒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道完了狄不倦那邊的事兒,咱還是回頭來說說雙諧。

  且說這天早些時候,孫亦諧和黃東來跟那一眾江湖豪杰一樣,也是乘船從劉公島返回了岸邊。

  不過,他倆下船后,并沒有前往漕幫總舵赴宴,而是帶著林元誠和令狐翔悄然離去、不辭而別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孫黃二人今天是喬裝改扮而來,事兒辦完了不宜再久留;林元誠則是因為剛剛才離開興義門,再去赴宴略有些尷尬;至于那令狐翔嘛…他本來倒是想去蹭這頓飯的,但孫黃二人提醒了他,如果他去了,肯定會被問起“混元星際門”的事,到時候他一問三不知,可就麻煩了,故而他也只得作罷。

  這漕幫的酒宴他們是吃不著了,但城里的排擋還是可以吃到的。

  四人也都一整天沒好好吃過飯了,干脆就在城里隨便找了條小街,往那街邊的一間排擋里一坐,點了一桌小菜,邊吃邊聊。

  可能有人會問了,孫哥分明不差錢,怎么也不請兩位新入門的“弟子”吃點兒好的,就吃路邊攤啊?

  其實您仔細想想就能猜到:登州城里能做“大菜”的廚子總共就那么些位,基本上都散在各個酒樓或是大戶人家的家里,趕上這漕幫請客,要招待千八百人,那肯定是把這些廚子都給借去了,所以今兒晚上登州城里稍微高檔些的酒樓飯館基本上全都歇了,就只有這些路邊的排擋還照常營業。

  再者,您還別小瞧了這些路邊攤,宴席上的“大菜”他們是做不了,但那土產的小菜端出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而說到這登州的特產,那無疑就是海鮮了。

  正所謂“早吃魚,晚吃蟹”,孫亦諧身為“魚市巨子”,對此自是了然于胸,所以眼下他是一條魚都沒點,而是叫了一桌子螃蟹。

  這秋天的蟹最是肥美,詩里寫得好啊——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

  把這蟹從筐里抓出來,現抓現做熱騰騰端上桌來配上一碗撒了姜末的老陳醋,再溫兩壺黃酒燉一鍋冬瓜豆腐盅佐幾個時鮮的小菜…這頓吃到嘴里丟了四門三幫的總門主你都不心疼。

  可惜啊,狄幫主可吃不到這頓。

  不是因為他沒條件來吃這大排檔,而是因為他已沒有了能和他一起吃這頓的朋友。

  “來來來我敬各位一杯。”蟹還沒上來呢就著幾個小菜,孫亦諧便舉起了酒杯。

  此時他和黃東來自然是早已把偽裝卸去連備用的衣服(外套)都換好了。

  “請。”

  “請。”

  林元誠和令狐翔還是講點禮數的,馬上放下筷子用雙手舉杯相敬。

  只有那黃東來完全不跟孫亦諧客氣——他是一手拿著筷子另一手隨手抓起杯子舉了舉,一聲不吭就干了一杯;看他那吃相…就算孫亦諧不敬酒,他應該也準備拿酒把嘴里的東西順下去的。

  “啊——”孫哥喝完哈了口氣,立刻接道“二位喝了這杯酒,今后大家就是兄弟。”他頓了頓,眼神順勢就朝林元誠那兒斜了過去,“這兄弟之間,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孫兄…”林元誠也是機敏之人,他知道孫亦諧打算說什么,所以直接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語氣很是輕松,“但其實你不必太過擔心,莫說是一個邵德錦了,就是整個興義門的人來對付我,我也不怕。”

  “哎”孫亦諧擺了擺手,“明著來你是不怕,但他要是來陰的呢?”

  “不不,孫兄多慮了。”林元誠接道,“以我對邵德錦的了解,此人雖是小人一個,但因其沽名釣譽、自視甚高,反倒是做不出那種事來;何況…現在全天下都認定我已是混元星際門的人,既同為四門三幫,他就更不好出手了。”

  “嗯…”孫亦諧聽得出來,林元誠是一個不太愿意欠別人人情的人,所以他也不再說下去了,“那林兄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呵…”林元誠輕笑一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再道,“我乃求道之人,為臻劍道而入江湖,那興義門待不待的…本就無所謂;反正只要我仍在江湖,去哪里都一樣,隨遇而安便是了…”他微頓半秒,“不過要說眼下的當務之急嘛,我自是要先去找一把趁手的好劍。”

  “哦?那你現在有方向了嗎?”孫亦諧問道。

  林元誠回道:“常聽人說京城之中應有盡有,我長這么大還真沒進過京,而此地離京城也不算太遠,所以我想先去那兒看一看。”

  “京城啊…”孫亦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林兄你盤纏夠不夠,要不要兄弟我…”

  “不…”林元誠很快便拒絕道,“這方面麻煩孫兄的地方已太多了,我怎么好意思…”

  “嗨!都是兄弟客氣什么?”孫亦諧一邊說著,一邊就起身湊了過去,也不顧對方的反抗,順手摸出一錠銀子就往林元誠的懷里塞,“一錠,就一錠!就當我借給你的還不行嗎?”

  坐在一旁的令狐翔人都傻了,且不說他是窮苦出身,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的銀錠,更讓他震驚的是居然會有人這樣強行塞錢給別人,仿佛拿錢的那方反而虧了一樣。

  看著林元誠拒絕的樣子,令狐翔是真想開口說一句:“你不要可以給我啊!”

  “誒?小翔啊。”就在他發愣之際,坐在他對面的黃東來忽然叫了他一聲,“往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啊?”

  “啊?我?”令狐翔回過神來,稍微想了想便應道,“其實吧…我踏入江湖才沒幾天,今日本來是想在七雄會上見見世面,看有哪個門派合適的,我就順勢投入其門下,我也是沒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成了你們這‘混元星際門’的人了。”

  “這不挺好嗎?”另一邊,已成功塞完了錢的孫亦諧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筷子便道,“你以后就是我們混元星際門的大師兄了啊,哈哈…算你排在小林的上頭好不好?”

  “我覺得行。”林元誠本來也沒拿這“混元星際門”當回事,只當這是玩笑話,所以他也是笑著搭了一句。

  而此時的令狐翔自然也已知道了“混元星際門”就是他們臨時編造出來的門派,嚴格來說這門派壓根兒就“不存在”,故苦笑道:“三位大哥你們就饒了我吧,就你們這憑空捏造的門派,一個掌門、一個護法,還都是假身份,然后算上我和林兄,總共倆弟子…我以后就頂著這空銜闖蕩江湖唄?”

  “這你就不懂了吧。”孫亦諧的忽悠這就開始了,“咱們知道這門派是‘虛’的,外人不知道啊,人家只當咱們是位列四門三幫的隱世高門呢…這么算來,你這個大師兄的地位,理應跟那漕幫的三當家差不多…初出江湖就有這么高的起點,誰能比得上啊?”

  但這回令狐翔可不上當了:“大哥你就別埋汰我了,我的武功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對外說我是門內的大弟子,萬一我日后跟其他門派的大弟子動起手來,然后被吊打,這‘混元星際門’的幌子不得穿幫了?”

  “呵…”孫亦諧勾起嘴角一笑,“首先,武功這東西,你可以練嘛,你還那么年輕呢,等你以后實力起來了,自然就不怕穿幫了;其次…在你練出來之前,你未必要跟那種比你強的人動手啊。”他頓了頓,用一個非常微妙的表情歪嘴補充道,“你要明白…想戰勝別人,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哎呀…你別亂教小孩子這些。”這下連黃東來都聽不下去了,“姓孫的你是不是要搞得本門人人都跟你一樣,一出手就是石灰粉、踩腳趾、插眼、踢襠…不講武德?”

  “毛!”孫亦諧道,“老子怎么會是那種人?我正直的一逼好嗎,老子臉上就寫了個正字!”

  “你他媽每用石灰粉干死一個比你武功高的人,就在自己臉上畫一筆,那可能是夠一個‘正’字了。”黃東來反嗆道。

  “滾…”孫亦諧被戳到難以辯駁之處,便以一個“滾”字應之,隨即就反咬一口,“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干沈幽然的時候你沒幫著甩石灰放鞭炮?”外加扯開話題,“對了…今天乘船回來的時候有一會兒我沒見你人吶,你是不是去聯合外人搞什么陰謀了?”

  “我搞你妹!”黃東來道,“我那會兒是去找了武石門的門主張昊,給了他幾顆我自己煉的治內傷的藥丸,這叫拉攏人心懂嗎?”

  “喔尻?你還有這等智力?”孫亦諧道。

  “廢話,我也不是白混的。”黃東來道,“哥一眼就看出那姓張的莽夫乃知恩圖報之人,賣個人情給他準虧不了。”

  這倆貨的對話,聽著像吵架、又不像吵架,有些內容似乎無恥到露骨,但仔細想想好像說出來也沒啥…

  對于還不熟悉這兩位的令狐翔來說,這番斗嘴真是嘆為觀止,但林元誠對他倆的風格已比較熟了,故也不當回事,只是轉過頭,淡定地對令狐翔道:“令狐兄,你若不棄,要不要隨我一同上京?你我皆為劍客,年紀也相仿,或許還能互相指點一二。”

  “好啊!”令狐翔一聽,這是好事兒啊,林元誠怎么看都比孫黃二人靠譜得多啊,“那以后還望林兄多指教啦。”

  “呵…你該叫我林師弟才對啊,稱什么‘林兄’啊?大師兄。”林元誠今晚的心情是真不錯,幾杯酒下肚,他竟是主動開起了玩笑。

  到后來他便想明白了——其實自己的內心深處早已對留在興義門這件事感到了厭惡,所以他一脫離出來,便頓覺天大地大、一身輕松。

  “哈哈哈…”令狐翔也是會心一笑,“那好,咱以后在同道面前就以師兄弟相稱,你可別說我占你便宜。”

  說到這兒,兩人又干了一杯。

  剛好這時,那螃蟹也上桌了,四人皆是擱下筷子直接上手,大快朵頤起來。

  不知不覺,他們這桌酒已過了六七八巡。

  到那追加的第六壺酒端上來時,令狐翔才想到問起:“對了…孫哥,黃哥,今日過后,你倆又打算去哪兒啊?”

  孫黃二人聞言,對視了一眼。

  那孫亦諧當即便聳了聳肩,用眼神和鼓起的腮幫子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嘴正忙著呢。

  因此,還是黃東來開口道:“哦,我們倒是早就商量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利用講話的時間給自己盛了碗冬瓜豆腐,“我呢,打算先回家一趟…”

  黃東來也的確是該回去一趟了,要知道他第一次離家的時候,那是去杭州拜會孫員外的時候,雖然后來他上山修道前夕也曾回家打過招呼,但那次他老爹剛好不在,而他這次下山,也是直奔登州而來,中途沒有在富順逗留…這前前后后都算上,他跟老爹都幾年沒見面了。

  “孫哥嘛,正好也沒啥事,所以他準備與我同去富順,順便也代他爹跟我爹回個禮。”黃東來接著道。

  “哦…原來孫黃兩家乃是世交。”令狐翔恍然大悟般點頭念道,“我就說嘛…怎么會有人一邊稱兄道弟、一邊惡語相向、卻又不傷感情得。”

  “這跟他們祖上是不是世交其實沒關系…”林元誠聽罷,當即在旁冷冷吐槽了一句。

  不過他也就說了這上半句,后面還有半句“…單純是這兩個家伙沒品”他放在心里沒說出來。

  黃東來也好似是看出了林元誠所想,于是趕緊拿起酒杯,打了個哈哈:“哈哈…不說了,咱們兄弟四人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聚,再干一杯吧。”

  眾人隨即又是舉杯共飲,推杯換盞,不亦樂乎。

  談笑間,夜已深。

  亥時將盡,四人方在這攤邊道了別,分兩路歸去。

  此刻的孫黃二人并不知曉,他們這一去,便要引出那——孫亦諧他鄉殞命,黃東來冥土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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