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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鯨蠟

  次日醒來,陳翊琮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那個叫趙七的太監斜斜地跪靠在床邊。

  聽到動靜,趙七隨即睜開了眼睛太子正坐在床上,望著自己。

  “太子爺醒了,”趙七很快站起身,“奴婢”

  “柏靈呢。”陳翊琮問道。

  “司藥一早去將軍府了,”趙七輕聲答道,“這幾日都是這樣的。”

  趙七將陳翊琮已經干了的衣服拿了過來,他這一向都沒有做過什么服侍人的工作,搭手的動作也有些笨拙。

  于是陳翊琮索性推開了他,自己穿衣穿靴。

  “這是哪兒。”陳翊琮問道。

  “是司藥的房間。”趙七答道,“您昨晚在外頭睡過去了,司藥就讓您的那兩個護衛把您抱到了這里。”

  陳翊琮望向這屋子里的陳設。

  盡管趙七說了這是柏靈的房間,但實際上這間屋子根本看不出有人居住所有的東西都是宮里的標配,柏靈沒有在這里留下半點痕跡。

  大概除了夜里睡覺,柏靈平時根本就不會踏進這里吧。

  “來人。”陳翊琮低聲道。

  一直在門外候命的守陵人徑直走了進來。

  “去內閣。”陳翊琮聲音平靜地下令,“告訴孫北吉還有各部尚書…今日的例會推遲,等我到了再說。”

  “是。”

  對著鏡子,陳翊琮理了理衣襟,正當他要離開這里的時候,他看見柏靈的梳妝臺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貝殼。

  他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拿起了它。

  打開貝殼的上殼,里面盛著一點點深棕色的膏脂。

  膏脂表面平滑,沒有一點使用過的痕跡。

  “這是什么?”陳翊琮回頭問道。

  “回太子爺,是女子養指甲用的蜂蠟,雖然柏司藥好像不大用這個,不過內務府還是拿了一些過來…”

  趙七一邊解釋,一邊小心地望著陳翊琮的背影。

  太子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許久都沒有動。

  “…這里,有冰窖嗎?”陳翊琮問道。

  “冰窖?”趙七怔了一下,“有的。”

  隔壁就是太醫院的值房,他們有很多藥材,日常都是存放在冰窖里的。

  陳翊琮慢慢地,把盛著蜂蠟的貝殼放回了原處。

  “…都換成鯨蠟。”陳翊琮低聲說道。

  趙七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應了下來,而后目送太子殿下大步遠去了。

  將軍府,申集川的副官許直早就等在了門口,一見柏靈的馬車靠近,他飛快地下了臺階,等馬車一停靠妥當,便等候著扶柏司藥落地。

  “許大人不用每次都出來接我,”柏靈輕聲道,“我已經知道去里院的路怎么走了。”

  許直搖了搖頭,“要接的,要接的,司藥什么時候來,末將就什么時候迎。”

  “那…”柏靈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走吧。”

  將軍府花壇里,那些纏著鈴鐺的酒罐是否還依舊立在那里,柏靈每次來都會側目留意。

  看起來,今天也沒有什么變化。

  在申集川自己的小院,老將軍已經脫去了一向的鎧甲,換了一身常服坐在院中。

  鎧甲一退,申集川就像是一只被褪了殼的蝸牛,屬于老人的憔悴和萎頓在他身上一展無遺。

  他手中不再握著刀斧,而是換成了一顆大概拳頭大小的鐵球。

  鐵球的兩頭各伸出一條延展的細線,細線一頭系著鐵環,申集川兩手的食指插在鐵環里,每當他用力向外拉繩,鐵球里就會傳來一聲輕微的爆裂聲響。

  是真正的爆裂聲,而非鳴鑼,或是重錘打在銅鐘上的聲響。

  拉得越急,越用力,鐵球里的爆裂聲就越大。

  而松開手,兩頭的細繩就會咕嚕嚕地自己往鐵球里卷。

  申集川一度好奇這東西里頭的結構,但半球的接口被焊死了,想看的話就只能把球砸開他只能暫時抑制住這種好奇心。

  上個月,柏靈在某天下午突然造訪,那時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她說自己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來看望老將軍。

  也就是在那一天,柏靈帶來了這個小球,說是專門找內務府的鐵匠打的讓申集川每天把玩。

  “申將軍起得還是很早啊,今天。”柏靈踏進了院子,像往常一樣給申集川打招呼,“昨晚睡得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沒有什么變化。”申集川低聲答道,他拉起手中的細繩,鐵球內再次傳來一聲輕微的爆裂,“你這幾天氣色看起來,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柏靈笑了笑,在申集川對面的空凳子上坐了下來。

  申集川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這種東西…到底有什么用。”

  柏靈沒有說話,而是向著申集川伸出了手。

  老將軍微微瞇起眼睛,帶著幾分懷疑,將手里的輕鐵球放到了柏靈的手中。

  柏靈捏住了鐵球兩側的鐵環,而后突然用力向兩側猛拉球體內爆發出尖銳的聲響,震得柏靈自己耳朵都有些不舒服。

  申集川幾乎在這一瞬間咬緊了牙關。

  盡管這爆裂聲和火銃的聲音比起來已經小了很多,但還是勾起了申集川一瞬的驚懼。

  “我力氣不大。”柏靈將鐵球交回到申集川的手里,“也只能拉到這么響了,將軍如果用了全力,大概會更響。”

  申集川笑了笑,他將鐵球在手里掂了掂,而后交給了一旁的副官。

  “走走吧。”申集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邊走邊說。”

  柏靈跟著起身站了起來。

  兩人沿著將軍府里的長廊慢慢散著步。

  夏日的早晨,暑氣還沒有升騰起來,一切看起來生機勃勃的。

  對平京的夏日景象,申集川已經感到有些陌生了。

  他想到北境,想到常勝前些日子給他寫了信。

  信里的內容他在拆信之前就猜到了除了一些來自阿爾斯蘭部的新消息,就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問候。

  常勝盼著申集川早點回去。

  自從那一晚在神機營前丑態百出,申集川就像是當眾死了一次。

  他不知道外面會如何傳開自己那一晚的舉動,但他可以想象并且同時明白,真實的情形恐怕遠遠比他的想象更滑稽、更殘酷。

  他藏了這么久,瞞了這么久,避開了所有逢年過節里的鞭炮爆竹,避開了每一次盛會煙火,最后卻毫無防備地,在神機營的夾道歡迎中完全暴露了弱點。

  現在再瞞下去,就變成了自欺欺人。

  那這一切的小心和固守,也都失去了意義。

  “你說你在其他地方見過我的這種病…”申集川忽然輕聲地開了口,他低頭看向身旁的女孩子,“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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