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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在睡夢中

  韓沖有些匪夷所思地望著眼前的主公——三希堂的喪鐘剛剛敲響,新皇上任不足一月即駕崩,現在正是敏感的時候。

  在這個時候帶兵去沖過去…

  “太子和皇后可能有危險,”衡原君看向韓沖,“我們必須去看一看。”

  韓沖微微顰眉。

  盡管他完全不明白衡原君的這個判斷依據究竟是源自哪里,但還是立刻答了一聲“明白”。

  事實上,這個原因衡原君也無法向韓沖解釋。

  因為直到今晚夜幕降臨,聽聞朝臣散去,三希堂中只剩太子與皇后的時候,衡原君的腦海中才忽然浮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個猜想一經浮現,就占據了他所有的心力,也讓他再也沒有心思去做別的任何事情。

  衡原君并沒有真正接觸過恭王,或者說是啟泰帝,但這個男人已經在他的沙盤上被打破、拆解、重構、分析了無數次。

  對啟泰帝,衡原君沒有任何同情。他太懦弱了,倘若不是背后有君平和幾位老臣的輔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然而當懦弱者忽然翻身握住了世上最熾熱的權柄…因無法承擔重責而引發的恐懼、焦慮還在其次…

  最要命的是,沒有人能填滿一顆長久壓抑又不自知的私心。

  衡原君原本以為前方等待他的是又一場激戰,但等到他來到三希堂的殿前,他才陡然意識到,今晚已經不會再有戰斗——守陵人依舊忠誠地鎮守著每一道入口,可濃厚的血腥味,早已經順著風,飄出了三希堂的院落。

  看來,一切已經結束了。

  守陵人擋住了衡原君的去路,他報明了身份,然后站在門外,等候守陵人的通傳。

  片刻之后,守陵人讓開了道路,但擋住了隨行的韓沖。

  衡原君沒有多想,吩咐韓沖原地等候,而后自己快步踏過了這里的門檻。

  借著月光,衡原君看見了尸橫遍野的前院——這些都是身著近侍衣袍的太監,每個人都身首異處,他們的頭顱被切下來放在了各自的手邊,裸露在外的皮膚幾乎被鮮血和傷口覆蓋。

  這殘忍遠遠超乎了衡原君的預料。

  三希堂正殿的門半掩著。

  四周有些過于安靜了。

  沒有哭泣,沒有哀嚎,沒有宮人的低語,一切都陷在深藍色夜晚的死寂之中。

  他推開門,看見正殿的外屋狼藉一片。

  桌椅被推翻,地面上遍布了不知名的碎片——有琉璃,有白瓷,衡原君踩過它們,腳下傳來碎片被碾壓的脆響。

  走到這里,他終于看見了里屋里的隱約人影,那單薄的背影跪坐在地上,似乎是陳翊琮。

  “…殿下?”

  沒有回應。

  屋子里沒有點燈,但衡原君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這里的黑暗。

  他繼續緩步朝里走,直到看見陳翊琮懷中躺靠著的那個熟悉身影——衡原君一時怔了怔。

  這里是這樣安靜,安靜到讓人有些不確定,那個躺在陳翊琮懷中的人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昏厥了過去。

  但這一幕已經讓衡原君有些站不穩,他立刻扶住了一旁的高椅,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陳翊琮懷中的人影。

  衡原君想著各種各樣幾率渺茫的可能,直到他看見了甄氏垂落在地面上的左手。

  左手無名指和小拇指上,是折斷的、鮮血淋漓的指甲。

  陳翊琮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他頭上的玉冕早已不知跌落去了哪里,長發已經完全披散開來,垂落腰間。

  少年緩緩吐了一口氣,然后回轉過頭。

  月光順著敞開的殿窗投進來,照在陳翊琮的身上,也讓衡原君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滿是飛濺血跡的臉。

  “你來遲了。”陳翊琮聲音喑啞,目光淡漠。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甄氏都沒有飲下那杯毒酒。

  在外院悠揚的銅鐘之下,陳翊琮看見母親奮力打翻了燭臺,推倒了桌案…毒酒最終全部灑落在地上。

  盡管這一切的掙扎無濟于事,只會帶來更多的不體面和更強烈的痛苦,但母親依舊抵抗到了最后。

  她絕不選擇安安靜靜、無聲無息的死。

  而今躺在懷中的母親,表情依舊萬分痛苦。

  陳翊琮有些恍惚地想著,這也許就是她最后的不順從。

  屋子里激烈的聲響到底引來了守陵人的注意,只可惜那時已經太遲了,那把曾經抵靠在母親脖子上的匕首,最后洞穿了她的心口。

  陳翊琮沒有等這些太監毒發,就直接手刃了所有的兇手——只可惜,最應當死在他手里的人,已經先死在了老天的手里。

  于是他又重新回到三希堂,將母親從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抱在懷中。

  就像幼年時的無數個夏夜,母親也曾這樣抱著自己。

  陳翊琮也想哼一些歌謠,就像小時候甄氏曾經在睡前給他哼唱的那樣,可惜他一首都不記得了。

  周圍的時間,好似靜止了下來。

  四面的光線慢慢變亮,周圍的聲音也慢慢變得嘈雜。陳翊琮聽到身后傳來一些聲音,有雜亂的腳步,悲凄的哭聲,無奈的嘆息,和絮絮叨叨的安慰…

  這些聲音像是隔著一道湍急的河流傳來,他聽不到這些人在說什么,也不在乎他們在說什么。

  天亮了,母親沒有醒。

  但他還想繼續等一等。

  這天清晨,當柏靈揉著眼睛走到院子里,準備洗漱的時候,她忽然發現韋十四正閉著眼睛,靠著外面的屋墻,似乎是睡著了。

  “十四?”柏靈走近,輕輕推了推韋十四的手臂。

  韋十四幾乎立刻睜開了眼睛。

  “你怎么睡在這兒了,”柏靈低聲道,“會著涼的啊。”

  韋十四捏了捏鼻梁,“早上站在這想了會兒事情,結果就睡著了…我有消息要給你。”

  “什么?”

  “啟泰帝駕崩了,”韋十四低聲道,“就在昨天夜里。”

  柏靈垂眸——這個她已經知道了,昨夜的鐘聲大概已經把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平京。

  “今早宮里傳來消息,”韋十四接著道,“皇后無法承受打擊,在皇上離世后,緊接著殉情自盡了。”

  柏靈頓時困意全消,站在原地消化了很久——她想起最后一次見甄氏的情形。

  想起甄氏的溫柔篤定,從容不迫的微笑。

  在晝夜不分地照顧啟泰帝的間隙里,她甚至還在偏殿讀李元的《山川實錄》。

  無法承受打擊?

  殉情而死?

  “不可能…”柏靈的手倏然抓緊了衣角,“那位娘娘,絕不會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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