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曾久巖和李逢雨其實有點兒耳熟,但一時間也實在說不上是在哪兒聽過。不過從少女的話中,幾人都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久未露面的宜康郡主本尊了。
宜康身形靈巧地撐著墻上的瓦檐,輕輕落在西柴房前的院子里。她胸口和膝蓋的衣服因為方才的動作擦滿了灰,但她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走到柏奕跟前,仰頭看著他。
雖然少女的下半張臉戴著面紗,但容貌其實不難看清——或者說,這種半掩著的面紗除了增加幾分朦朧,別的毫無用處。
她長著一雙杏眼,漆黑的瞳仁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像是鑲嵌在眼眶里的兩顆寶石。她的臉白皙又小巧,可是女童的那種稚氣已經完全褪去了。
宜康已經長到了十三歲,一切屬于這個年紀的青春俏麗,似乎都可以在她的身上看到些微的影子。
李逢雨倒抽了一口涼氣,暗地里揪住了曾久巖的衣袖,“這他媽…這他媽是宜康!?她什么時候長成這樣的?”
聽到李逢雨竭力壓低但仍舊透著震驚的聲音,曾久巖嫌棄地甩開衣袖,“我怎么知道…”
七八年前上玄青觀的時候,曾久巖和李逢雨都見過一次這個宜康郡主,總覺得上次看到她時,她還是個掛著鼻涕,往他們身上丟石子的熊孩子。
至于說,當初那個扎著羊角辮還一臉臭屁的小孩子,是怎么長成今日這樣的美人…
曾久巖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真是個謎啊。
那邊的宜康柏奕四目相對。
讓柏奕沒有想到的是,這位郡主竟然也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她看起來比柏靈要高一些,身段看起來也比柏靈更柔韌,應該是在山上也有習武的關系。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會把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子再當成孩子,畢竟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但柏奕畢竟不太一樣,他就是再惱火,也不愿意跟這種比自己小一輪不止的女孩子置氣——雖然她用的這些手段,一招比一招氣人。
宜康兩手輕輕叉在后腰上,帶起肩上的珠花流蘇輕輕擾動,“見到本郡主,也不行禮?”
柏奕輕輕“哦”了一聲,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拱手。
宜康雖然板著臉,但嘴角還是忍不住翹了起來。
李逢雨這時大笑了幾聲,他三兩步就走到了郡主身側,略一欠身,笑道,“小郡主別來無恙,沒想到還能在這兒碰見,當真是緣分不淺。”
宜康瞥了他一眼,“你是誰?”
李逢雨動作稍僵,“郡主不認得我?”
“我為什么要認得你?”宜康看了看曾久巖,“那邊的小侯爺我倒是認得的。”
李逢雨啞然,他倒是有無數種話術來接眼前美人的這句“你是誰”,可惜每一種都太過輕浮,平日里在家和丫鬟們逗樂還好,在郡主面前就不太合適了。于是他委屈地撇撇嘴,盯著宜康的眼睛。
這驟然吃癟的樣子讓宜康噗嗤一笑。
見美人笑了起來,李逢雨便看向柏奕和曾久巖,也笑道,“我就說么,郡主肯定是記得的,畢竟我們早就在玄青觀上見過幾面——”
宜康徑直打斷了李逢雨的話,“別套近乎了,我又不愛聽。“
這次輪到曾久巖嗤笑了一聲。
宜康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眼前的柏奕身上。
“其實本郡主的兔子沒有丟,昨兒晚上已經找回來了。”
宜康側身在柏奕面前踱步,眼睛不時往他的身上掠去。這個姿態著實讓柏奕有些不舒服,眼前的少女帶著幾分睥睨的眼色看著自己,好像要把他壓到泥塵里去。
柏奕雙手抱懷,瞇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青春期少女,輕聲應道,“哦,好事。”
“不過,先前聽你說你這兒養了許多白兔,我也就好奇來看看,我就這么說吧,小太醫…”宜康的步子站定下來,“本郡主要的東西,還就沒有得不到的,你盡管去衙門告好了,你這兒的柴房,你這兒的兔子,還有你這兒太醫院小師傅的身份,能不能留過明日也全在我一念之間…”
宜康越往后說,越覺得沒有底氣。
因為眼前的這個大高個兒完全不為所動,他就站在那里一言不發,看起來既不害怕,也不懊惱,更沒有半點求饒的意思。
這人懂不懂事?知不知道就坡下驢?這種時候說兩句好聽的就那么難么?
“柏奕——”李逢雨已經看出了幾分端倪,“幾籠兔子而已,你今天就全贈給郡主怎么了?”
“別說幾籠,”柏奕瞥了李逢雨一眼,“現在我一只也不給。”
宜康瞪大了眼睛,“什——”
柏奕居高臨下看著眼前的少女,輕聲道,“當初答應送一只兔子給你,是可憐你丟了寵物,既然你兔子已經找回來了,我為什么要好端端再送你一只,我這兒的東西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你——”
柏奕皺起了眉頭,“你什么?你以為這兒是什么地方?”
宜康剛想張口,柏奕已經說了下去。
“這兒是太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這兒每個人都很忙,沒工夫陪郡主殿下玩這種又無聊又幼稚的低齡游戲,既然郡主殿下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在你一念之間,那你就去圣上面前參我一本,要是真能讓我脫下這身太醫院的官袍,我每年都上東林寺給殿下燒高香。”
柏奕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四平八穩,沒有起伏,但字字都像利劍似的扎在宜康的心頭。
她也不是沒試過以一個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姿態出場,可在藥田邊的時候,柏奕也是這樣三兩句就打斷了丫頭盈香的話,害得她根本連露面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和曾久巖跑了。
宜康有些懊惱地皺起了眉——眼前這個又冷酷又無情的家伙,和那天晚上在見安湖畔看到的…根本就是兩個人!
見郡主眼睛開始微微泛紅,曾久巖也慢慢悠悠地上來打圓場了。然而柏奕仍是像個雕塑一樣站在那里,一句多余的話也不說。
東門外這時傳來一陣聲響,是先前離開的學徒帶著兩三個守衛稀稀拉拉地趕了過來。
最前面的守衛有點拎不清狀況,他咳嗽了一聲,沉著臉道,“是…什么人在此喧嘩啊?”
柏奕的目光掃過宜康和她的人馬,“…送她們出去就是了。”
說罷,他徑直轉身往西柴房去了,幾個學徒見狀,彼此看了看,也追著柏奕的背影往里走。
西柴房的院子一下空了一半。
宜康咬著嘴唇,再一次看著柏奕的背影漸漸離去。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