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他回家的?”
“他回家這個檔口,你們倆抓人出了意外算誰的?啊!”
正找你們麻煩呢,沒想到自己送上門兒來了,那還好得了?
許蒼生直接就炸了,上來就是一頓狂吼。
郝老歪在車里看著,嘴一撇:“什么東西,我都沒舍得這么罵過這群人。”
“那是你本身就在這群人堆兒里。”
陳達說了這么一句。
郝勇一愣:“我怎么聽這話別扭呢?”
陳達抬起眼皮看著他說道:“你覺著一個領導出現在新崗位的時候,該如何樹立威信么?”
那郝老歪還能知道?
“有一本管理學的書上這么寫過,第一,發布一項肯定會把手底下人拖垮的任務,讓這些人在勞累、疲憊中充滿負面情緒,下屬團結度會在這時崩潰;第二,抓住第一個掉隊的人,夸大其執行力差勁的缺點讓沒掉隊的人利用負面情緒去排擠他,產生不滿情緒;第三,干掉掉隊的人,把沒完成任務的過錯都推到這個人身上,那時,手下人既見識到了你的權力,又發現你保護了他們,隨后,將以你為中心的緊緊圍繞四周。”
郝老歪聽陳達這一套一套的理論知識,問了一句:“當初你也是這么干的?”
陳達搖搖頭:“記不起來了。”
郝老歪:“你估計不用,你爹是局長。”
“嘖。”陳達瞪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而街上的爭吵,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許蒼生掐腰站在車前怒視二人,才辦了件正經事的這倆人跟犯了大錯似得低著頭一聲不吭,那場面…
“說話啊!”
要是放在平時,大楊怎么說都行,刑警又不是辦公室的固定崗位,隨口說走訪、查案、去檢察院送報告,你還這能看行車記錄去么?今天不行了,許蒼生下的命令就是讓你們仨抓人,結果現場少一個,你還能說干什么去了?說得過去么?
“都不說話了是吧?”
“那好,等大楊回來了你們告訴他,就說我說的,今天算曠工一天…”
小六子當時就不干了,抬起頭瞪著眼珠子懟了一句:“啥玩意兒?”
“沒聽懂啊,曠工一天!”
許蒼生走到小六子正對面,鼻尖都差點頂上的又重復了一句。
“姓許的,一個曠工,年終獎、季度獎、月全勤、月獎金可都沒了,用不用這么狠?那大楊還有一家子人要養活呢。”
陸賢招還是年輕,再加上陳達也慣著他,小脾氣一上來真有點不管不顧的勁頭,可這種事你得分時候啊,眼下還和許蒼生不對付不是自找苦吃么?
“我讓他消失啦?”
“那也不能算曠工啊?”
“你想算啥?我用不用在全局大會上跟領導申請再給他發個獎章啊?”許蒼生這回是真生氣了,往后撤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宗航和他說道:“你們倆,知情不報,當月績效扣除。”
“沒完了是吧!”小六子那叫一個不服。
許蒼生用力點頭,氣的身體一顛一顛發狠:“楊百川不服從命令,在抓捕行動中無辜曠工,未經請示擅自離崗,自得到消息起,上交證件和槍械,即刻前往人事科報道。”
“姓許的!”
“怎么了!”
許蒼生這話像是專門說給陸賢招聽的,就站在他面前與其瞪眼對視:“我還不信管不了你們了。”
小六子還要硬頂,宗航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人往身后一檔:“許隊,別生氣,咱還是先把案子辦了,自己家里的事回去說,在大馬路上不是讓老百姓看笑話么?”
“總算有個懂事的。”
許蒼生說完這句話,陸賢招一把推開宗航,老宗明顯是把事情往回拉的說道:“別不知道好歹啊…”
哪曾想小六子不吵了,在兜里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遞了過去:“姓許的,你看看這個。”
許蒼生把手機拿過來,屏幕上展示的是一段微信聊天記錄,開頭第一句:“六子,你楊哥在單位么?他已經三天沒回家了,出門的時候也沒說什么事,我們娘倆也不敢問,每回一問就急頭白臉的說‘單位有保密規定,不能和家屬說案情’,我就想知道他是上班了還是出差了。”
小六子回的是:“嫂子,這幾天單位忙,市里出了三起殺人案,我們正在辦案子,你怎么不給大楊哥打電話啊?”當著大楊的面,這小子一句哥也沒叫過,甚至總開他媳婦不葷不淡的玩笑,可真和嫂夫人聊上天,一本正經的像是個老學究。
“你楊哥關機了。那行了,他在單位就行,我們娘倆也沒什么事。對了,別和你楊哥說我問過,他是狗熊脾氣,知道了準回來發脾氣。”
“好的嫂子,家里有需要幫忙的就說話,我讓協警過去幫著忙活忙活。”
那一天,他們剛剛執行完抓捕林永海的任務,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所有人必須全員關機。回來以后,一屋子人各自寫著不同的報告,寫完報告還要接著忙手里勉強算是刑事案卻必須由刑警處理的事,根本沒工夫干別的,大楊的電話當然打不通。
看到這,許蒼生抬起了頭,小六子沒好氣兒的一把搶過手機。
“許大隊長,咱都是警察,可穿上警服的那一天開始,凡是趕上加班,有沒有誰問過你同意不同意,家里有沒有急事等著去辦?”
“誰不是一聽見有行動就跟讓炮仗炸醒了似得趕緊執行任務?”
“你見過正帶兒子在游樂場玩一聽說有殺人案,立馬把小朋友扔給游樂場門衛,等回家時,連行李卷都讓媳婦扔出來的么?我見過,那個人叫陳達!”
“你見過全市抓賭掃黃的時候正趕上他在寢室睡覺,接到任務穿上衣服就往外跑,結果褲子穿反了拉鏈在屁股后面灌風,在新聞媒體面前露了大臉的么?人就在你眼前,宗航!”
“你見過親爹住院,為了抓一個小偷把老人一個人扔屋里拉了一床的么?我,你口口聲聲說管不了的陸賢招!”
“你真當我們穿上這身警服是要混口飯吃啊?上哪不能掙這份死工資!”
許蒼生深深吸了一口,小六子說的這些他不光見過,還見過的只多不少。
“說完了么?”
許蒼生沉淀了一下說道:“那我告訴你,這就是警察的責任,這就是警察的義務,這就是警察的命!”
“沒人讓你當警察,現在你也可以脫了衣服馬上就走,但是我相信,你走了以后一定會有人把這身衣服再穿起來,因為那個人知道他吃了這些苦以后,后半夜三點鐘的中國老百姓敢一個人走漆黑胡同。”
“你是不是覺著自己付出這么多挺偉大啊?”
“那我問你,老百姓憑什么根本不認識你是誰的時候,你讓拿身份證就拿身份證,你讓站住就站住?還不是看見了你證件上的國徽、身上的警服和那一聲‘我是警察’嗎?”
“梁城四百六十萬人口的信任,值不值你吃的那點苦?”
“網絡上的視頻里總會莫名其妙的有人給值夜勤的警員點外賣、點熱飲,他們,值不值得你受的那點委屈?”
“還真別覺著自己偉大,你付出的,老百姓都還給你了,不然你讓普通老百姓在街上查別人身份證試試,腦袋不給你打放屁嘍。”
陸賢招插嘴說道:“我什么時候說自己偉大了?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我是在告訴你,大楊有一家子老小要養,憑什么不能熬了三天以后回家看看再睡一覺啊?你干嘛非得算人家一個曠工,讓這一個月白干、連全勤帶獎金全砍了?要砍砍我的行不行,反正我老哥一個。”
宗航湊熱鬧的站了出來:“許隊,大楊家確實不容易,實在不行也算我一個。”
“你以為你們倆好得了啊?!”
許蒼生這個恨啊,恨自己心軟的說了一句:“明天讓大楊補張假條給我。”
“那全勤還不是沒了?嗚…”小六子還想說,宗航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小子在說話踢你了啊,從曠工到補假條已經很好了。”
許蒼生一揮手:“你們倆,馬上滾回去睡覺,看見你們就煩。”
車里,郝老歪一直關注著整件事的結果,當許蒼生讓這倆人滾回去睡覺的時候,他來了一句:“這就把大楊全勤給扣了?真不是東西。”
陳達原本想說兩句,畢竟一個人一個管理辦法,他可以靠人際關系和人情交往將整個刑警隊綁成一股繩,那許蒼生當然能用規章制度讓刑警隊的紀律更規范起來。他錯了么?沒錯。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按照國家法律明文規定去管理一定是最便捷且不會出任何意外的方式,或許,錯的是自己,自己給這些人養成了把刑警隊當家的感覺,這當然會更負責,但,能肯定的是也會更懶散。
“老郝,開車,跟上前邊那個人。”
在許蒼生他們爭吵的時候,洗浴的門開了,一個男人穿好了衣褲裹著上衣根本不看任何人的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陳達看見這個人的瞬間,最先進入眼簾的,是他手上的號牌。正常去洗浴的顧客穿好衣服出來,不是要把號牌交還給柜臺么?
“唉,哥、哥,手牌,你手牌沒給我!”
服務員推門追出來那一刻,許蒼生、小六子、宗航都看見了這個人,他回頭和這幫刑警對視一眼后,撒丫子就跑。
許蒼生都沒廢話,喊了一嘴:“摁他!”
他身后那倆刑警轉身就追,與此同時,陳達剛好看見這個貨連鞋都沒換,穿著浴池的拖鞋狂奔了起來。也對,他要是換了鞋,手牌早該交給吧臺了。
小六子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許蒼生被身邊人影晃了一下,轉頭再去看,宗航站在車邊上指著車里說道:“許隊,我看著生子。”
和領導吵架了就消極怠工?不存在的。警察的血液早就融入到了這幫子人的骨子里,別說是和領導吵架了,就算是真不干了,頭幾天在馬路上看見賊也是該抓就抓,有些事改不了,什么人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