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獨限河梁

　　清晨5點，李湛準時醒來，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在新加坡的酒店里。

　　“唉，這么早就醒了，生物鐘太好有時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既然醒了，自然睡不著了。按平時的習慣，他已經開始在幫老人洗漱，然后就要準備早飯了。

　　直接叫了客房服務。等待的功夫，從背包里翻出一本書，窩在沙發里讀了起來。

　　由于大塊的時間都被事情占滿，平日里只有一些細碎的間隙供他支配。這種情況下，讀書終于成了他閑暇時的愛好。

　　甚至他有時覺得自己也算是有點未卜先知的能力，畢竟長達二十多年的買書愛好，讓他隨時不會處于無書可讀的尷尬境地。

　　一上午的時光，都在悠閑的閱讀中度過，這種寧靜，李湛不知多久沒有享受到了。

　　所以說傳送地圖外是否成功，到底是該看是否有隊友陪同，還是地點選擇的問題呢？

　　吃過午飯，李湛背起包，戴上昨天小姑娘送的應援團帽子，開始遲遲然的向著演唱會舉辦的場館溜達。昨天就和應援團的小姑娘們約好了，在Jessica的巨型海報下集合。

　　“不是晚上才舉辦演唱會么？干嘛這么早集合啊。現在的毛孩子啊，真是...怎么這么多人？！”

　　拐過街角，一座錐形場館映入眼簾，而真正讓李湛驚訝的是聚集在場館外人山人海的粉絲。

　　那么問題來了，這么多人？他該怎么去和那幫孩子會合？看這個架勢，即便他擠到Jessica的巨型海報下，上哪兒找人去。幾十人看著是很多，但扔在這幾萬人里，完全沒影啊。

　　要不說這次的傳送很成功么，剛在李湛發愁的時候就聽身后傳來一陣大叫。

　　“呀！你怎么才來！不是說十二點集合么。你看看都快兩點了！”

　　回頭一看，李湛樂了，正是昨天送他帽子的那個女孩，正想和她打個招呼，沒想到這孩子風風火火的拉著他就往人群里鉆。

　　女孩身形小沒關系，但李湛可是個一米八六的大個子，一路上左閃右躲，等總算來到場館邊的集合地點，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真沒用，白長這么大個子，才多遠就喘上了。”

　　“我是心累，你要是一路上玩躲避球，再給人道歉幾十次，喘得比我厲害。”李湛直起腰，環顧了下四周，忽然感覺自己成了萬花叢中一點綠。“為什么只有我們這邊女粉絲這么多？別的海報下都是男粉絲更多？”

　　“你不知道么？Jessica歐尼本來就是少女時代女粉最多的成員啊，一看你就是才粉上歐尼的吧，這都不知道。”

　　李湛摸摸鼻子，神特么運氣好！這么一會兒就被鄙視兩次了。

　　他其實很想說自己可能連個粉絲都不算吧，更想說這么吸女粉的女明星“姬圈扛把子”的技能肯定點到了Max。

　　但是看看周圍一臉狂熱的小姑娘們，想想還是算了吧，都走到這了，被友軍誤傷就不好了。

　　仰頭看著頭頂的巨型海報，海報上的Jessica相比2009年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

　　最初遇見時的齊肩發，早已留成了一頭燙染了栗色的波浪長發，精致的小臉依舊漂亮得美輪美奐，不過多了一絲無損氣質的成熟氣息。

　　原來時光是如此鐘愛這個女孩，初見時已經驚鴻一瞥，再見竟然傾國傾城。

　　“當年的洋娃娃，終于出落成公主了！”李湛不由發出感嘆。只是，此時的她已經肯定忘了自己這個曾經出現的奇葩過客吧，所以他只是來兌現自己的承諾。

　　相對于四周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們，李湛只是安靜的站在人群中間，呆呆的看著頭頂的海報。仿佛有一層透明的墻將他與人群隔離開來，他不曾想出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不知就這么看了多久，忽然感覺有人在身后拍自己。

　　“你怎么了，都對著海報放空兩個小時了，一動不動的就這么看著，不累么。”女孩其實一早就在關注著這個不像粉絲的粉絲。

　　“沒什么，好久沒見了，想多看一會兒。”李湛的話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好久沒見是多久？你平時都不上網的么？西卡歐尼的照片，網站里有很多啊。”

　　“快四年半沒見了吧。”李湛講出一個大概時間。

　　“四年半？你去粉別人了？”女孩有點不高興了，平時管理粉絲站，也最討厭這種進進出出、立場不堅定的人。

　　“沒啊，一直粉她。但是，粉她，不一定要非見不可，不是么？”粉，其實也是不同的吧。

　　“什么啊，粉了偶像，自然就想常常能看見啊。算了，你這人說話真是怪里怪氣的，你的座位在哪兒？沒多久就要提前進場了。看看大家能不能坐到一塊。”

　　還沒等李湛回答，“嗡...嗡...”的手機震動聲從他身上傳來。時至今日，有他聯系方式的人已經屈指可數，而這時候的發來消息，讓他感覺恍然回到了三年前魔都的機場，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在心頭。

　　手有些微微顫抖的伸進褲兜，掏出手機，短信依舊只有十個字。但是就是這十個字讓他的臉上瞬間慘白，再無一絲血色。

　　李湛，爺爺走了，快點回來。

　　緩了好一陣，李湛才吐出一口氣，扯動這已經麻木的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艱澀的對著眼前的小姑娘說。“我們都是Jessica的粉絲，所以，能幫我一個忙么。”

　　幾分鐘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那個女孩，手里抱著李湛交給她的背包，呆呆的看著那個跌跌撞撞向外奔跑的背影。

　　這次，他撞到了更多人，但是沒來得及說抱歉。

　　這一晚，在演唱會開始前，李湛登上了最后一班飛往華國的航班。

　　這一晚，在演唱會結束后，Jessica佇立在酒店房間的窗前，手中握著一張嶄新的照片。

　　“你來了，但是，又錯過了么？”

　　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蘇格蘭威士忌充氣模型獨占了一個座位，而旁邊的小胖子換成了小女孩。

　　那個奇怪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唉，再見了，奇怪的人。”

　　老人走的很安詳，臉上都帶著笑意。不平靜的是李湛，他沒能見到老人最后一面。

　　他不是不懂生老病死，也正是因為懂得才會害怕，害怕以后追悔莫及才日日夜夜的守候。可惜，守了三年半，卻在他離開的三天里出了這樣的事，他接受不了。

　　葬禮在這個時代，更像一場聚會。人們看著在墓前長跪不起的李湛，都在夸贊他的孝順，然后轉身繼續自己的話題了。

　　“為什么會這樣？我離開時，爺爺不還是好好的么，甚至精神頭比平時都好。”

　　小叔拍拍李湛的肩膀，老人走時，他在身邊。“確實精神頭很好，所以，現在想來那其實是...”

　　“回光返照？”沒經歷過，永遠不會相信這種事的存在，但是誰也不會想去驗證這種事。

　　“你別想太多，你出國那天，老爺子和我聊了不少，但是每一句都和你有關。老爺子說，你以前雖然自由散漫，可卻是認真的在過自己的生活，只不過方式有些與眾不同。后來，你回來了，將自己鎖起來，一天天挨著日子消磨，安心卻不快樂。”

　　父親始終還是最疼愛他這個唯一的孫子啊。“你這次出去，你爺爺很高興，雖然他也有預感自己可能等不到見你最后一面了吧。但是他更怕你耽誤了這次的行程，再也走不出去了。”

　　李湛忽然想到了再次看到老人久違笑容的那個夜晚，老人拉著他的手說：“你走你的，這天啊，有陰有晴，但是，它塌不了。”

　　“李湛，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家里老人有我們呢，偶爾回來看看就好，你放過自己吧。”小叔起身，再次拍拍仍跪地不起的李湛，留下這么一句話，離開了。

　　他仰起頭，正午的日頭很高，剛一對視便刺痛了雙眼。但他沒有閉眼，也沒有偏過頭，就那么定定的看著，哪怕眼睛已經疼得淚水滿溢。

　　天還是那片天，但是他的世界，一直在陰雨，不再放晴。

　　聚會還沒結束，既然有客人，總要安排酒席招待。只有李湛沒有離開，他躺在墓碑旁的草地上，望著天空開始暗淡，夜幕低垂再到一片漆黑，這時星星亮起來了。

　　“星漢西流夜未央，爾獨何辜限河梁。”

　　兩次追尋本能的行為，卻都在最后一步半途而廢，沒能成行。所以，到底我的本能是錯的，還是說命運弄人。雖然想不明白，但是他怕了，怕再有下一次。

　　之前不怕失去，是因為不在意。而當李湛真的開始面對自然規律，面對生離死別，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渺小無力，此時的他只會比普通人更脆弱。

　　他不會再嘗試獲得，只希望盡自己的努力去推遲這種失去。畢竟你擁有的是有極限的，所以你失去的也是有盡頭的。

　　可當一個人，再沒什么能失去了，他又該何去何從。

　　十年后，李湛老家的機場。

　　兩個男人在佇立安檢口前，似是在送別。只聽其中那位頭發斑白的老先生突然感嘆道：“唉，這么多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過來的，還好，對你來說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小叔，我走以后你也要多注意身體，畢竟年紀也大了。”囑咐老先生的中年男人，正是十年后已經三十六歲的李湛。

　　但是讓人驚訝的是，如果他不提及，你根本無法想象這是一個即將奔四的男人，清秀的外貌，清澈的眼神，挺拔的身形。仿佛凍齡在十年前一般，時光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

　　“嗯，放心吧，你小叔怎么也能再活二十年。倒是你這次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孤身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家里不用擔心，每年我們都會去給你爺爺奶奶和你母親掃墓的。”

　　“那麻煩您了，我走了，您保重。”李湛對小叔深深的鞠了一躬，提起行步入安檢口。

　　看著李湛背影，老先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當年送李湛去首都念大學的情景，連忙擦擦眼睛，待再望去，卻不見了他的身影。

　　登上飛機的李湛，放好行李，不自覺的從提包里拿過一本書，翻了兩頁忽然搖頭失笑。

　　“都忘了，我已經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十三年的習慣是不可能一朝改變的，想到即將發生的事，或許這些習慣也沒改變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