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一系列的大動作,讓言官們又坐不住了。
其實言官早就坐不住了,申時行不久前召開會揖工作時,六科都給事中就已經按捺不住。
為此申時行覲見朱翊镠,原本不止宛平縣那幾個問題。
只是還沒開始,朱翊镠便解說一大通,又以易立競式的追問,讓他倍感壓力,后來覺得也沒說的必要了。
因為他懂得共情不是簡單討好,未必只能溫柔撫摸的道理,通過緊張氛圍的層層試探何不失為一種共情?
故而覲見時他還有好多問題沒有提出來。本來他就是一個端水大師,從不會輕易得罪或招惹哪一方嘛。
使得六科都給事中當時會揖提出來的某些問題并未得到及時反饋,對宛平縣試點改革的擔憂只是其中之一。
還有其它方面的擔憂乃至抨擊,比如派遣大部隊出使他國。
出使他國一直在做積極準備,只是準備的主力軍不在北京而在南京,屆時待南京那邊準備妥當,北京這邊官員再去南京與之匯合,然后從海上出發。
對于出使他國,剛一提出來時就已經討論過爭論過,有反對有贊成。
由于朱翊镠的極力贊成告一段落。
但也只是爭論告一段落,出使他國的準備工作一直在繼續。
隨著對這次出使他國主旨的越來越多的了解,議論再次甚囂塵上。
為何?只因出使的人員太多、費用太大,而前途卻是一片渺茫。
以言官為代表的那些反對的官員議論來議論去,完全看不到“利益”所在,不明白派那么人花那么多錢干什么去。有那么多人力財力干點兒別的不香嗎?
出使他國是一項龐大的工程,朱翊镠命張簡修暫時總領六部九卿,督辦造船兼領籌劃下西洋所有事務,并協同戶部、兵部、工部、禮部,會同南直隸、浙江、江蘇、廣東、福建五地,籌措專款,征集工料、民夫及一切物資。
這樣繼永樂朝后,舉國上下再次掀起一波轟轟烈烈的大造海船的熱潮。
幾百艘大型海船正在建造之中,出使他國所需的各種貨物也正在籌劃…
要知道,這些是很燒錢的。
尤其是負責籌措專款的南直隸、浙江、江蘇、福建、廣東五地的官員,都是叫苦連天,反對聲越發地激烈。
反對的核心還是在于擔心人力物力財力都折騰出去,最后顆粒無收,反而像鄭和下西洋成功帶回來的番邦那些人與物其實是給大明添堵。
起初那些反對的大臣也沒想到朱翊镠竟有如此大的動作。
可隨著時間的推進,他們越來越看清楚了,朱翊镠仿佛是要耗盡舉國之力的節奏,也要出使他國。
這當然不能忍。
只是圣旨已下,不可更改,但好在航海尚未啟動,他們覺得可以縮小規模減少開支,以降低不可控的風險。
其實,朱翊镠已經接到好幾道反對的奏疏,只是留中不發不想搭理。
畢竟,以他的眼光,知道這事兒遲早要做的,今天不做,明天也得做,否則就要面臨落后挨打的境地。
可有些話該怎么說呢?
難道要告訴那些持反對意見的大臣閉關鎖國要不得,西方列強國家正以飛快的速度發展,很快就會超越大明,甚至馬上要來掠奪瓜分大明嗎?
說了誰信?
他們都沒有見識過,也不知道文藝復興、開辟新航路、資本積累對發展的重大意義,又怎么解釋得清?
他們還以為大明就是天下第一。
或許這時候的大明還真的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可也只是因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明已經在走下坡路了,而其他許多國家正在開拓進取走上坡路。
先頭朱翊镠就講過,也認真問過朝中大臣,知道這個時候西方列國都在干什么嗎?沒有人回答得不上來。
甚至對西方列國都沒有概念,西方有哪些國家也基本上一無所知,最多知道鄭和下西洋時接觸的國家。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那些國家有的已經飛速發展了,比如葡萄牙,然而朝中大臣并不清楚這些。
朱翊镠想讓他們出去看看,見識大明以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有哪些值得學習借鑒的地方,不僅僅只有自由貿易交換物品那么簡單。
朱翊镠解釋一遍沒用,后來就不想解釋了,因為起來解釋不清。
哪些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釋?
只有去做,拿事實說話。
就像宛平縣的試點改革一樣,反對的聲音肯定有,解釋也肯定是解釋不清的,但要看誰能笑到最后。
只是面對嘰嘰喳喳的反對聲,終究讓人有些膩味,面對未知,他們很具有煽動性,乃至蠱惑人心。
當人類面對未知時,本來就很容易被引導、誤導,然后盲從。原本持中立態度的人,一經慫恿,或許就會改變主意站在對立面了。
雖然說拿事實說話最有說服力,可現實是:你想要的事實并不會那么快到來,事實需要時間去實現,而在這個過程中許多人是等不及沒有耐心的。
這便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
就比如:一個人快到四十歲還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沒房沒車也沒結婚,即便自己清楚將來一定會成功,能將之前所有失去的雙倍彌補回來。
可對于不清楚的人而言呢?你可以等五年等十年,身邊的人呢?
他們等不及,所以反對。
這時怎么辦?是勇往直前不顧一切還是適當妥協做出一定讓步?
眼前朱翊镠面對的不正是這樣一種情形嗎?反對的大臣看不到希望,他們只看到不斷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而將來的事實朱翊镠又拿不出來,無論是宛平縣的試點改革還是出使他國,其必要性都需要用時間去證明。
講道理又講不清楚,憑借強權打擊鎮壓似乎也不是好辦法。
朱翊镠愁的正是這個。
鄭妙謹給出了一個建議。
盡管朱翊镠也不認為是一個很好的建議,而且未免有些搞笑。
但覺得倒是可以一試。
所以,當朱翊镠聽完鄭妙謹的建議時當即微微一笑。從翊坤宮出來,回到東暖閣后,他第一時間讓待詔張允修將他哥哥張簡修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