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應付這次廷議,還別說,朱翊镠真是花了一些心思,對出席的官員都作了一番研究。
他們的性格如何?處事風格如何?與張居正的關系如何…等等方面都有一定的了解。
加上他那顆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對歷史上的大人物本來就有一定的認知,比如像申時行、王國光、張學顏、徐學謨、梁夢龍…那些官員的性格與為人,他都不感到陌生。
經過研究,朱翊镠好像能夠初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越是身居高位的官員,對他這個親王的所作所為似乎越不放在心上。
也就是說,像申時行、王國光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對他這個潞王的關心度好像并不高。
六科給事中一個不差,除了寫奏本的禮部給事中吳夢熊,其他五位也都來了。
與吳夢熊一道,另外兩位彈劾朱翊镠的官員,一位是都察院的御史張文琦,一位是翰林院的侍讀曾朝節,也出席了這次廷議。
對那三位不大不小的官員,朱翊镠同樣做了一番研究。
當日看到三道奏本時,壓根兒就不認識那三位官員,僅僅對“曾朝節”那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見過,有那么一丁點兒印象,但就是想不起來。
后來,付大海搜集他們三個人的資料時,朱翊镠才恍然頓悟想起原來“曾朝節”是萬歷五年,即公元1577年丁丑科的進士第三人,也就是那一科的探花郎。
(丁丑科的第一名狀元郎是沈懋學,第二名榜眼正是張嗣修,即張居正的次子。)
想起這一節后,自然就能想起歷史上“曾朝節”這人出身寒微,獨立而不依傍。一句話:那是一個有氣節的好人、好官。
而資料上顯示:張文琦和吳夢熊兩個也是丁丑科的進士,張文琦是第二甲第8名進士出身,吳夢熊是第三甲第48名同進士出身。
只是,朱翊镠對張文琦和吳夢熊兩個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但有一點,朱翊镠尋思著,像曾朝節一樣,張文琦和吳夢熊可能也是有氣節的人,寫奏本彈劾他不一定完全出于張鯨的慫恿。
張鯨或許只是點了一把火,他們三個原本就看不慣朱翊镠的所作所為——這可能才是根本。
萬歷皇帝在張鯨的引領下,最后現身皇極殿。
這樣,該來的人都來了。
眾人坐定。
朱翊镠掃視一圈兒,感覺氣氛沒有想象中的緊張,即便是三位彈劾他的官員,看上去也很淡定。
本來,這次廷議該由臨時代理首輔申時行主持,但由于御史張文琦的奏本中事涉申時行,所以改由吏部尚書王國光主持。
王國光絕對是張居正的親密戰友。
張居正榮登首輔時,便提拔他為戶部尚書,后奪情事發,原吏部尚書張瀚因反對奪情被罷,張居正將王國光推了上去。
前不久物色首輔接班人時,張居正曾感嘆過,按理說王國光是最最理想的人選,可無奈王國光正擔任天官吏部尚書一職。
大明王朝有這么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首輔可以兼任吏部尚書,但吏部尚書不能升任首輔。
所以,張居正想提拔王國光接他的班兒都沒可能。
這就意味著,王國光的仕途生涯已經達到頂峰。
廷議開始。
當然圍繞彈劾朱翊镠的三道奏本展開。
首先是禮部給事中吳夢熊,闡述了奏本中提到的兩件于禮法不合的事:逼迫胡誠給張居正動刀治病,逼迫張鯨拜師。
吧嗒吧嗒說了一大通,一再強調那都不是王爺干的事兒,請求萬歷皇帝、內閣和司禮監規范朱翊镠的行為,不能任他僭越。
然而,萬歷皇帝、申時行和馮保都沒有表態配合,好像沒有聽見似的。
其他的官員就更不會表態。
這讓吳夢熊尷尬了…
朱翊镠還打算看看到底有誰附和,好記在小本本上呢。
作為主持,王國光問道:“潞王爺,對此,你有什么要說的?”
這廷議…搞得有點兒像法院斷案似的,一方陳述完觀點,還得給另一方辯駁的機會。
朱翊镠搖頭道:“沒有。”
本來是要反抗的,可誰知在場官員沒有一個聲援吳夢熊,那他還有說的必要嗎?
這是不是就叫躺贏?
來之前他還琢磨著會有幾個附和聲援的,沒想到都不愿意出來得罪他這個潞王。
看來,聲譽差是一回事,正面剛或許又是另一回事;對付外地就藩的親王是一回事,對付尚在京師的親王或許又是另一回事。
當然,朱翊镠清楚,說到底還是狐假虎威,有李太后和萬歷皇帝給他撐腰,所以大官不敢冒險,或許也是覺得犯不上吧。
緊接著,王國光讓御史張文琦陳述。這家伙彈劾朱翊镠干預朝政:逼迫張四維致仕,暗推申時行上臺。
然而,最后的落腳點與吳夢熊一樣:同樣是希望萬歷皇帝、內閣和司禮監對朱翊镠的日常加以限制與約束。
這回,有人發言附和。
首先是張文琦的上司,即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炌,明確指出朱翊镠這波操作不妥。
然后是剛正不阿的嚴清,譴責朱翊镠不該干預朝政。
再然后是禮部尚書徐學謨。
就連申時行本人也表達對朱翊镠行為的不認同,還信誓旦旦地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愿意卸去臨時代理首輔一職。
由此可見,對朱翊镠為張居正治病、收張鯨為徒兩件事,那幫官員似乎并不在意,但對朱翊镠干預朝政卻表現出強烈的抵制與不滿。
看來,朝中大臣也不能包容所有,政治是親王的紅燈區,不能輕易觸碰。
“潞王爺,你怎么看?”王國光履行義務般地問道。
朱翊镠慢悠悠地回道:“諸位言之有理,本王也承認有干預朝政之嫌,可張四維張閣老是心甘情愿致仕回家的,他對本王還心存感激呢!而張閣老一旦致仕,臨時代理首輔不由申閣老擔任,那該由誰擔任呢?”
“潞王爺,您好像說反了。”張文琦像發現漏洞似的,當即辯駁道,“是你先推申閣老上臺,張閣老才憋屈負氣要致仕的。”
朱翊镠反唇相譏:“你又不是張閣老,怎么知道他憋屈他負氣?你是他肚里的蛔蟲還是怎么滴?”
“…”張文琦被噎了一下。
“且不說張閣老感激本王,他都已經心安理得致仕回家了,你還為他打抱不平作甚?是要逼迫申閣老退位你來當首輔嗎?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
“…”張文琦二度被噎。
“再者說了,張先生還在呢,他只是在家修養,首輔依然是他,等他病情有所好轉,自然要收回首輔,申閣老只是臨時代理,你那么較真干嘛?是當張先生死了嗎?”
“…”張文琦三度被噎,潞王爺果然不講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