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水面泛起什么波紋,更沒有撲通的一聲。
幽靈化以后,賈若就失去了物理上的碰撞體積,這讓他不必再去費力游水。
腐化的泉水雖黑,但不失通透,賈若的視線并沒有被局限住。
它是真正的一汪死水,別說魚蝦這類的活物了,自上而下,連一個上浮的氣泡都沒有。
以亡靈之軀被這些黑寶石般的死水包裹著,不僅沒有先前的惡寒,反而是如魚得水的暢快。
也難怪,它和亡靈幽魂之流本就是同根同源。
賈若飛速下潛著,周遭靜謐到了極點,以至于他清晰的聽見了自己砰砰跳動的心臟————活人的體征是如何同幽魂融為一體的?啟迪可真是奇跡的引子,它已經造就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賈若確信自己的速度不滿,書面上50%的移速加成反映在現實中是非常暢快的。
時間還未過半,但他肯定,他已經下潛了數百尺,誰能想到這窄窄的泉眼竟深得可怕。
四…五!
賈若心中默數到了最關鍵的秒數。
要返回岸上從長計議嗎?他已經看觸到了底,也看見了那柄劍。
幽暗的紫色劍刃露出一半,修長的劍柄和劍身的連接處嵌著一枚暗紫的寶石,像一只邪魅的眼睛,靜靜地注視來者。
它不像石中劍那樣刁難考驗著企圖拔出它的人,反而就這樣松松垮垮的倒掩在淤泥中。
仿佛在鼓勵來到此處的人:“來吧,快拔出我。”
要猶豫嗎?不能猶豫。
賈若直接握住了劍柄,順勢一帶,它便完整的呈現在了賈若眼前。
他來不及去打量它,迅速折返方向,朝上游去。
但就在手掌和劍柄接觸的一剎那,賈若產生了種錯覺,這柄劍是活的。
他還以為自己撿到了一位暗裔。
但事實并非如此,劍靈遠沒有開化到能夠口吐人言,鉆到他腦子里講話的地步,但賈若還是讀懂了它傳達出的信息。
我要你的命 洶涌的吸附力從劍柄中傳來,它要抽取賈若的生命力!
原來是這樣。
賈若懂了,他靈光一閃,把一切都串了起來。
他明白了卡莉斯塔為什么說這柄劍是任何亡靈都無法拿起的,他也明白了亡靈依托黑霧永生不滅的原理。
正如塞娜所言,生命力是關鍵。
亡靈并非沒有生命力,它們之所以無法殺死是因為它們的生命力保存在黑霧中,人們打散的都是黑霧凝聚出來的軀殼,只要那份生命力還在,亡靈就能在黑霧中重新組建出虛體。
這也解釋了賽娜小時候的遭遇,那個強大的亡靈將生命力注入到她體內,自己卻徹底消失了。
人類以為那是詛咒,但其實卻是亡靈唯一的解脫方法。
而這柄劍,它汲取生命力的能力世間罕有,沒有實體的亡靈恐怕頃刻間就會被吸干生命力。
即便是賈若這種半人半鬼的形態,他也不能確定自己還能抵抗多久。
和劍的意識對抗,把賈若的速度拖累了許多。
他已經默數到了九…
妮蔲抓著自己的手腕,緊緊盯著玻璃殼罩中最細最長的那根指針。
它跳動一下,兩下……直到現在的第十下。
時空仿佛都凝滯了。
這個瞬間,妮蔲,盧錫安,塞娜不約而同地扭頭,把眼睛扎進了平靜的水面。
賈若沒有從泉眼中跳出,而是伴隨著一陣金黃的閃光出現在了半空。
他此時已經退出了幽魂形態,慣性讓他保持著上沖的勢頭,直接沖破了塞娜編制出來用以偽裝的黑霧。
他落地了。
兩只手在胸前交叉,各握著一柄劍,劍刃斜斜的指向側后。
幽夢的分量、手感都在熟悉不過。它是從最開始就陪伴著賈若踏上冒險的,它瀟灑,卻也可靠,活脫一副俠客風范。
而右手中的這柄。
雖然同樣是紫色調,但卻充斥著邪異感。刃比幽夢略長,除了紫寶石,兩翼的劍格和鋒刃上還帶著細碎猙獰的倒刺。
它是渴血的「破敗王者之刃」
賈若剛剛說服了它,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閃現」填補了最后的距離。
破敗之王也未料到會憑空出現一個人類,座下的肉山和鐵蟒楞了一瞬,忘記了蠕動。
平靜總是風暴的先遣。
但賈若比破敗之王先動了。
他剛剛說服「破敗王者之刃」的理由很簡單,他對它許諾,他將會帶著它飽嘗生命的甘美。
他閃身踩在一條鐵蟒上,破敗輕輕揮下。
隨之出現的并不是細長的劍痕,那粗壯的不像樣的、由無數殘缺兵刃構成的蟒腕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就像被無形的巨獸狠狠咬了一口,只剩下一點薄皮黏連著兩頭。
無數鐵器失去了維系它們的力量,嘩啦啦墜地,崩潰成了再也無法重組的霧。
“果然是解藥呢。”
賈若順著鐵蟒向上飛馳,下垂的破敗跟著一路將它開膛破肚。
一條鐵腕頃刻間變崩潰了。
他踏上了肉山,無數亡靈密密麻麻層疊其中,只露出頭顱和雙臂,向他揮動、抓取。
劍刃劃過,一片鬼哭狼嚎。
幽夢掃平那些企圖阻攔他腳步的手臂,破敗在肉山上砸出一個個巨大的坑洞。
他的步伐越來越大,直奔王座頂端的破敗之王!
隨著一步步攀登,凹凸不平的肉山上發出越來越多的肉芽,它們結出一頭頭攔路的亡靈聚合怪,企圖配合絞殺過來的鐵蟒將賈若圍死。
但這些都沒被賈若放在眼里。
他的喘息越來越重,面色赤紅,風雷二氣從他體表溢出,肉眼可見地在身邊匯聚————已經吞吃了巨量生命力的破敗居然開始反哺賈若了。
它要在催促賈若帶它掠奪更多的生命力!
迎頭而來的敵人越多,賈若越是覺得體內的力量沒個窮盡。
被破敗渡來的精純生命力根本來不及化為自身的精魄,全都化為風雷在他身邊越聚越多。
盡管這種轉化手段效率低下,但卻是源源不斷、生生不息…
基蘭預言的劍招也來了。
賈若已然已然踏入了一個新的境界。
并非是他在揮劍,而是磅礴的風雷在推著他,拉著他。
無極、疾風劍術、雷法、疾風驟雨、勞倫特心眼刀…賈若畢生所學熔鑄為一體,無需他預想下一招該如何走,劍勢已如風雷。
雪球越滾越大,肉山王座在迅速消融。
賈若登頂了。
破敗之王站在那兒迎接他。
一招,僅對了一招。
破敗之王的大氅下有一柄佩劍,他只抽出了半尺,破敗便貫進了他的胸膛。
破敗陷入了癲狂般的狂歡,它大口吮吸、鯨吞著破敗之王的生命力。
賈若沒有松開手,破敗之王抱住了破敗的劍身。
他沒有抗拒死亡。
眼眶中的白眼隨著力量的衰退,漸漸翻回了瞳仁。
賈若看見了淚花。
破敗之王想說什么,但身形已經很淡很淡了。
賈若沒有失去過愛人,也沒有枯等過千年,所以他不懂破敗王者在想什么。
“不用日復那一日了。”
賈若聽清了落在空氣中的那句話。
當啷,王冠掉在破敗上,砸出一聲脆響。
它居然是件實物。
賈若身邊匯聚的風雷隱約要脫離掌控了,但汲取了海量生命力的破敗還在不停灌輸。
他抬起雙劍,指向天空,那些威力巨大魔法受此指引,扶搖而上。
它們把遮蔽暗影島的黑霧撕成了兩半。
不賺不歸的老板娘驚奇地打開了天窗,以為自己在做夢…
拄著鏟子的埋尸人放下了棺柩,抬眼望天…
坐在巨石上休憩的樹人緩緩站起,飽含淚水…
將軍和劍士相互依偎,一條細銀鏈將他們的手腕系在一起,身形一同淡去…
“這招叫什么呢?”
賈若將幽夢歸入腰后的劍鞘,用布條簡單的裹了破敗,盤算著什么時候給它也量身定做一只劍鞘。
“就叫「恃風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