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兵臨城下,將領最關心的不是打敗了多少軍隊,斬首了多少敵人,而是看能不能攻下對方的城池(堡寨)。
一旦城寨失守,那么基本上也就意味著戰爭失敗了,根本沒有再打下去的意義了。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像城寨一般都修在交通要道繞過去得多花出許多時間進而貽誤戰機什么的就先不說了,只說一樣,如果不拔掉城寨,那城寨中的守軍就可以出城(寨)對敵軍進行騷擾,比如切斷敵軍使其首尾不能相顧,比如攻打敵軍的糧草輜重使之斷糧不攻自破,等等…
這也是蔡仍始終都沒讓馬都出戰的原因,蔡仍就是在告訴宋江義軍:如果你要是敢不拔掉我箕山寨,你們不僅要多走兩三天才能繞過我箕山寨,我金吾軍的馬都還會是你們的惡夢,我金吾軍的馬都會一直咬著你們,你們不付出慘重的代價是絕不可能到達梁山濼的。
宋江義軍顯然是讀懂了蔡仍的意思,因此才拼命攻打箕山寨。
然而——
宋江義軍只攻了一天一夜,就不再攻打,而是果斷退走了。
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是宋江義軍見我金吾軍精銳,知道不可能輕易攻下箕山寨而選擇繞道?
可這樣的話,宋江義軍不怕被我金吾軍的馬都給咬上,不怕因耽誤行軍速度而被官軍團團包圍,進而被剿滅?
這種事,猜是沒用的。
蔡仍很快下令:“去探探叛匪往哪個方向退走了。”
踏白出寨了以后,蔡仍又對王德下令道:“馬都做準備吧。”
昨夜那場大戰沒參與上的王德,此刻正憋著勁呢,聽蔡仍準備派他們馬都出戰,他立即領命道:“諾!”
言畢,王德就下去了,準備率領馬軍出戰。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踏白就回來稟告說:“稟將軍,叛匪向北撤走了。”
“向北?”
宋江義軍的動向出乎蔡仍等所有人的意料。
蔡仍讓人拿過來地圖,眾人圍了上去。
張哮看了一會地圖,說道:“叛匪要去黃河?”
王勝道:“叛匪應該是要渡過黃河,然后進入河北地界。”
張哮有些難以置信道:“這怎么可能,他們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張哮說得沒錯。
河北可是有乾寧、永靜、保定、信安、安肅、永寧、廣信、順安等八支大軍,總兵力超過十五萬,而且這還僅僅是禁軍,不算廂軍和鄉軍。
而且,因為要防御遼軍南侵,河北可是修建了眾多的軍州和堡寨。
所以,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宋江一伙北上,那無疑是自找死路。
這么說吧,如果宋江一伙真被蔡仍逼得北上河北,那蔡仍可就要立下大功了。
因為,幾乎在所有人看來,一旦宋江一伙進入河北,那他們就將是甕中之鱉,剿滅他們也就是遲早的事。
只有一人不這么看。
這個人就是蔡仍。
蔡仍比任何人都清楚,河北雖然有十幾萬宋軍,但這十幾萬宋軍因為宋遼百年無戰事已經快爛到根子里了,宋江義軍如果進入河北,那有可能真會置之死地而后生。
蔡仍往上再往上看了看,心就是一動:“他們該不會是想去太行山吧?”
太行山形勢險峻,歷來被視為兵要之地,從春秋戰國直到明、清,甚至是到了抗戰時期,太行山始終戰火不斷。
而且,這里乃是打游擊的圣地,抗戰時期,我軍就創建了太行區(晉冀豫邊區),發軔于太行山的游擊戰,迅速發展到西起同薄、汾河,東至渤海,南靠黃河,北沿正太、滄石路的廣大地區,先后形成許多重要戰略區。
換一種說法吧,如果宋江一伙能進入太行山,那他們無疑就是猛虎進山、蛟龍入海了。
蔡仍心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未來的變數可就大了…”
王德打斷蔡仍的思路道:“將軍,那我們馬都還追不追這伙叛匪了?”
蔡仍連猶豫都沒猶豫,就道:“追!給我金吾軍造成了這么大的傷亡,我如果這么輕易就讓他們跑了,怎么對得起那些戰死的兄弟?”
蔡仍這話其實就有些不講理了。
昨天兩場戰斗下來,金吾軍死傷了近二百。
可宋江義軍的傷亡更大,昨天兩場戰斗加一起,他們至少折損了一千人,而且這還不算前天張憲、王德他們伏擊殲滅的那五百多人。
所以說,蔡仍如此,更多的是心疼、是泄憤。
當然了,蔡仍也沒有失去理智,在王德率馬都出發之前,他又囑咐了王德一句:“千萬不要貪功,事可為而為之,不可為則棄之。”
王德前腳帶率領馬都離開,后腳就有鄉軍來報:“將軍,牛都頭身上滾燙,如果再不找醫師醫治,他怕是就挺不過去了。”
蔡仍一聽,趕緊下了城墻,然后往牛皋處疾奔。
昨夜那一戰,蔡仍防守的這一段寨墻,并不是敵人最主攻的方向,敵人最主攻的方向是牛皋防守的那一段。
為了守住那段寨墻,牛皋浴血奮戰,結果身上大小戰傷十幾處,他的親兵說他的血流了有一盆之多。
戰后,牛皋成了金吾軍將士中受傷最重的幾人之一。
好在——
牛皋人如其姓壯得像牛一般,才沒有像另外幾個重傷員一樣先后死去。
可雖然牛皋沒有死去,但蔡仍還是擔心牛皋挺不過去,這個本來可以成為名將的男人在這時就結束了他的一生——這個時代可是沒有青霉素的,受了這么重的傷,挺不過去是正常,挺過去了才是奇跡。
見張憲等人也跟了過來,蔡仍對張憲吩咐道:“你親自帶人去濟州府一趟,將那里最好的醫師帶回來,要快,對了,別忘了將藥也一并帶過來。”
張憲領命:“諾!”,然后就下去了。
蔡仍見到牛皋時,牛皋正拼命的往嘴里塞大餅和牛肉。
見蔡仍來了,牛皋含含糊糊的說:“我知道,我如果不吃東西,可能今天都挺不過去,將軍攔住了叛匪使之不能東進逃入梁山濼,立下大功,必然要受到朝廷嘉獎,金吾軍也必然要壯大,我不能就這么死了,我還要隨將軍南征北戰。”
雖然牛皋的意識看著挺清楚,可蔡仍從牛皋那蒼白的臉上和滾燙的身體上還是判斷出來了,牛皋怕是挺不住了,他這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蔡仍心道:“牛皋失血太多了,這樣的話,他怕是等不到醫師來了。”
蔡仍心思急轉!
過了一會,蔡仍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為牛皋輸血。
雖然這么做,有很大可能會造成牛皋因輸入的血型不對而出現嚴重的溶血反應加速牛皋的死亡。
可如果不給牛皋輸血,牛皋必死無疑。
念及至此,蔡仍對王勝吩咐道:“去給我找一根鵝毛來。”
王勝不明所以,可因為蔡仍對他的培養,他還是沒敢多問直接去照辦了。
王勝走后,蔡仍對牛皋說:“伯遠你聽我說,古時候,一個將軍身中刀箭無數,失血過多而昏厥,太醫于是命令剖開一匹馬的肚子,然后把將軍抱入馬腹中,讓數十人搖動,不一會,將軍浴血而立…”
蔡仍說的這事,史書上的確有過記載,但這不是宋朝以前發生的,而是發生在一百多年以后元朝的。
這個方法也有人假設過,他們解釋為:馬腹里血多壓力大,將軍血少壓力小,通過無數傷口完成了輸血。數十人搖動,血就不會凝固了,還加速了流通。
蔡仍繼續說道:“你現在失血太多,不賭一賭,你指定是活不了了。”
牛皋一笑,道:“死而已,牛皋只有遺憾,沒有害怕,將軍盡管嘗試。”
不想,蔡仍卻道:“那太醫之法,我不會,而且,我覺得那個方法風險太大。”
牛皋聽言,不免有些失落,他道:“罷罷罷,一死而已。”
蔡仍道:“伯遠不用灰心,我雖然不會那太醫之法,但略懂另一種輸血之法,不過,此法只有一成幾率救你性命,你可敢一試?”
牛皋道:“將軍但試無妨,生死由命成敗在天。”
這時,王勝抓了一把鵝毛回來。
蔡仍見狀,從中挑了一根,然后拔出靴間的匕首,再然后一邊削著鵝毛、一邊說道:“伯遠,你兒子多大了?”
牛皋的眼皮有些長了,他無精打采的答道:“大的十歲,小的六歲。”
蔡仍繼續仔細的削著鵝毛,同時說道:“你若是死了,他們孤兒寡母,如何在這個世上生存?還有你老母,你還要奉養他,所以你不能死…”
雖然蔡仍竭力激起牛皋的生存欲望,可牛皋的情況還是越來越差。
見此,蔡仍心知,剛剛那的確是牛皋的回光返照,再不給牛皋輸血,牛皋只怕就要完了,一棵將星將就此隕落。
想到這些,蔡仍不再猶豫,他將削尖了的鵝毛管準確無誤的插入自己胳膊上的動脈中,血瞬間就從鵝毛管中流淌了出來。
眾將一見,同時驚呼:“將軍!”
蔡仍道:“再大喊大叫的,就全都給老子滾出去!”
眾將聽言,全都將自己的嘴捂上。
然后,蔡仍將鵝毛管的另一端插進了牛皋的靜脈之中——當初,蔡仍在看到用馬輸血的那個故事的同時,還看到了一個故事:英國的一個醫生,將一條瀕于死亡的狗靜脈,與另一條健康狗的動脈用鵝毛管連接起來,受血狗竟奇跡般的起死回生。
“將軍隨帝征剿宋江,死戰不退,重創一十八處,失血臨亡,帝以己血輸之,將軍乃立。”——中紀·牛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