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609年。
陳慶都與她的艦隊已經抵達仙女座星系,但并未大張旗鼓的迅猛發展,而是如同潛伏進入人體的病毒般先直插仙女座星系的核心地帶,在其中央區找了個看似不起眼的雙星系統里的一顆環境惡劣的行星悄然扎根下來,一邊迅速培育人口,一邊不斷秘密刺探附近的文明格局。
仙女座星系直徑達到16萬光年,擁有多達至少4000億顆恒星,規模遠大于銀河系。
這里本就是孕育文明的沃土。
但復眼者在此竟沒有多少布置,僅放置了少量形如八爪魚的核心艦船,而是將大量精力用到了奴役與控制大量次級文明這事上。
歷經千年發展,如今的仙女座星系內共有數百個三級文明。
部分文明已經觸摸到四級文明的邊緣,但并無突破跡象。
此外,在仙女座星系的中心處,并未發現涌動炮與超遠距離巨型星門的痕跡。
技術分析結果顯示,仙女座星系的中央大黑洞與銀心有這巨大區別,其穩定性并不足以支撐超遠程傳送星門的改造。
在人類之前的研究中就已經有結果。
在宇宙中,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恒星系引力源核心。每個恒星系的中央大黑洞又或是引力源均有或大或小的差異。這些差異決定了其特性,在制造動輒跨越千萬級乃至上億光年距離的超遠程星門時,容不得絲毫誤差。
偌大的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中,本就僅有不足十個恒星系級核心適合用來改造為超遠程星門。其中一個是遠處的巨引源,一個是銀心。至于旁的,改造了也沒意義,距離銀河系更遠。這是人類之幸,也是四萬年平靜歲月的另一個來源。
復眼者駐扎在仙女座星系中的八爪魚艦船并未撤離,卻也沒傻乎乎撲向銀河系去送人頭送科技,而是打開了施加在無數奴族身上的一重枷鎖,試圖模仿人類的科技大爆炸進階,創造出更多有戰爭能力的奴族來。
這當然是兵行險著。給這些奴族文明得到更多的科技,自然就更容易遭受背叛,但此時復眼者顯然已經顧慮不了那么多,正在瘋狂的壓榨星系資源,積攢實力,試圖對不遠處的銀河系人類形成新的壓制。
不過此時敵我力量之懸殊已經互換,在發展出優勢兵力之前,復眼者并不會讓這些奴族提前行動去白送資源。
但是,在陳慶都艦隊率先抵達的同時,復眼者的陰謀便宣告破產了。
陳慶都艦隊沿途留下了大量的坐標,每個坐標的附近均留下了一支小規模的工程隊。
正從銀河系飛往仙女座星系的其他逃生艦、火種艦也不再悶頭往前,而是根據各自的行程進度,分別在不同的坐標處停下。
這些坐標串聯起來,是一串從銀河系通往仙女座星系的“糖葫蘆”。
每一個糖葫蘆串上掛著的,是一扇又一扇正在修建的遠程星門。
這一串星門,將會成為人類沖出銀河系,直撲仙女座星系的星鏈天梯,也就是宇宙階梯。
人類的大軍,將會在千年內悍然抵達仙女座星系。
對于仙女星系中的文明,已被宇宙教會了全新的生存規則的人類只會給出兩個選擇,順昌逆亡。
人類的戰爭目的也只有一個——完全統治。
到如今,基因喚醒度不斷逼近100的人已經具備了幾乎無上限的學習吸收能力。
無論何種形態的文明,物理的、生物的、半機械的、能量態的、僅由基礎的量子規律形成的元素類(譬如巨巖生命)等等一切物種的各種各樣的偏科知識,人類均能理解,并能將其融入到自身的科學體系中。
人類掌握的知識量與信息量正如超新星爆炸般迅速膨脹。
為了徹底吸收這些差異化越來越大的知識,已從地球人類升華為銀河人類,再升華為宇宙人類的人類文明,不得不在基因喚醒度走向巔峰時,分別去往不同的方向。
碳基結構形態的生命要去理解硅基生命的思維,始終會隔層紗,無法觸摸到本質,就像魚哪怕掌握了人言,也不可能理解沒有水的人生是何種滋味。
從碳基生命轉化為另一種形態的生命,人類早有歷史。
前有古代時的殖裝改造,后有陳鋒身融宇宙的死而復生,又有福萊德斯走上不歸之路的化身黑洞。
如今的人類,在面對宇宙知識的誘惑,在面對探究宇宙無窮奧秘的使命感驅使時,選擇了走出文明進化的最后一步,生命異化。
要想了解宇宙中的一切奧秘,最簡單與最實際的辦法,是保持著人類的意志,讓自己與一個又一個奧秘同化。
虛族的敗亡既是人類之幸,同時卻又成了人類頭頂永恒懸掛的警鐘。
如果想走到宇宙的終點,去往下一個世界,便不能將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領袖一人肩上,需要整個種族無所不用其極地勇往直前。
越來越多人懷揣著對知識的渴望和對遙遠的看不到的未來的憧憬,與親人、朋友、過去的一切揮手作別,將自己轉化為固體的、金屬的、元素的、能量形態的、光態的、反物質態的、虛能化的、實能微粒化的異種生命。
哪怕知道這一步踏出后必定前路兇險,永遠無法回頭,也隨時可能泯滅,但十億億總量的人類龐大群體里總會有一個又一個人如水流般涌向文明需要的空缺,填補一個又一個的空白處。
這是文明之河,總會灌滿河沙中的縫隙。
只要永恒團結,只要這些走出去的人始終記得自己來自那顆銀河系邊緣處毫不起眼的蔚藍星球,人類的河流便會永無止境的流往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探究宇宙規律的每一處奧秘。
公元5730年,浩浩蕩蕩的軍團以數百個串聯的星門為跳板階梯,跨越兩百萬光年的距離,出現在仙女座星系的邊緣處。
一望無盡的艦隊鋪散開來,化作一柄數百光年的尖刀,往仙女座星系中心處直刺而去。
仙女座之戰爆發。
陳鋒親臨前線,化身先鋒。
唐天心坐鎮中軍,運籌帷幄。
在冷凍中塵封了兩千年的林布終于鋒芒盡露,狀若瘋魔,所向披靡。
陳慶都于仙女座之心掀起特種作戰,將拉攏的仙女座反叛奴族整合為強大戰力,與外界直撲而來的人類大軍里應外合。
這一戰,持續了近兩千年,直至公元7650年,人類終于蕩清了仙女座星系中的所有抵抗力量,并將多元宇宙的多文明架構從銀河系擴張開來,把仙女座星系也囊括了進去。
多元宇宙中的文明種類總量,翻了近十倍。
在這兩千年里,陳鋒送別了很多人。
有人是戰死沙場。
但更多的人是哪怕有生理冷凍的幫助,卻也終究敵不過時間,不得不面對思維量子風暴的老化崩塌。
在此時,基因喚醒度帶來的差異便漸漸浮現了出來。
喚醒度越高的人,在生理冷凍時,思維量子風暴的結構穩定度越好,能維持的時間越長。
譬如唐天心、慶都、林布、盧先鋒、拿威綸、卡倫基等人,在生理冷凍的幫助下,這些基因喚醒度已經逐漸超越75的人,看起來還有很多年能活。
至于那些只堪堪壓過55的人,只能無奈地在時間之刃下慢慢倒下。
戰爭,永無止境。
在仙女座之戰尚未結束時,人類早已在此星系中建立了大量的生產基地,同時更已將遠程星門如同修建天梯一般,一階一階鋪往四面八方。
人類的宇宙階梯,正如樹根般去往本星系群中的各個星系。
在百萬級光年的旅途中,人類需要跨越漫長的距離。
并且旅途兩旁不像星系內那般總有大量恒星提供光與熱,甚至連黑洞與暗能量團都變得稀薄。
這些地方是宇宙里不可避免的空洞區。譬如著名的牧夫座超空洞。其直徑達到3.3億光年。在牧夫座超空洞中,恒星系間的相互距離平均達到1000萬光年。
這意味著,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中,沒有恒星、行星,頂多只有少量的暗能量團以及密度稀薄的實能微粒。
這些地方的資源將會變得極其匱乏,人類想收集能源將會變得極其困難。
前路兇險詭測超乎想象。
真正的危險已不再是射線暴、超新星爆炸、宇宙生命之類的物事,而是荒涼與孤寂。
無盡的荒涼可以磨滅人的意志,也會消磨人類文明的歷史,也會讓掌握了高階科技的高等文明個體在漫長的歲月中死于能量“貧困”。
但是,這難不倒人類。
脫胎于遠古恒星戴森膜的新型超巨型實能顆粒吸收戴森膜被研發了出來。
巨型戴森膜的光翼鋪散開來,可達數十上百光年。
每一個百光年級的戴森膜,可以僅靠吸收宇宙中無處不在的低濃度實能顆粒富集出超過百萬恒星的能量。
人類開始以族群為單位向外擴張。
每跨越十萬光年,人類便圍繞著數張巨型戴森膜建立一個定居點,繁衍出龐大的群落。
這些群落存在的意義,便是看護與建造組成宇宙階梯交通網的“臺階”——十萬光年級的超遠程星門。
依托于這些階梯,人類將戰火蔓延至整個本星系群,乃至于室女座超星系團。
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將會在何時結束。
但每一個人又都知道,它一定會結束。
或許自己看不到那天。
但那天注定存在。
公元30210年,陳鋒坐在一張古舊的木椅旁。
在他身旁的白床上,躺著的是他的女兒。
“父親,我聽到了宇宙的召喚。我要走了。”
陳鋒微笑著抬起手,撫摸著女兒蒼老的面容。
99.9999…的喚醒度,也依然無法為她帶來永生。
她的生命終究是有限的。
但是,三萬年來,她完成了太多事。
人類有史以來走得最遠、參戰次數最多、開拓的星系最多、留下的坐標最多、執行并完成的特戰任務最多的冒險家、戰士、指揮官、科學家…
她的頭頂富集了太多頭銜。
她的奮斗,自己看得見。
自己也牢牢的記住了。
陳鋒點了點頭,“其實宇宙的召喚,就是我的召喚。你去吧,我們會在宇宙的終點重逢。”
“真的嗎?父親。”
“當然,你們都活在我的記憶里。”
女兒笑了笑,“嗯,那,戰爭會結束的吧?”
陳鋒點了點頭,“當然。”
“你們點燃了戰火。
我借著火光看清了你們的眼睛。
我記住了你的眼睛。
我會讓這戰火永遠燃燒,直到焚盡你們的文明。”
哪怕敵人是自己,是上一個宇宙的世代。
但陳鋒不在乎。
或許,作為虛族的最高領袖,也就是虛族陳鋒唯一失算的,是沒算到自己的背叛。
但是…
人類的延續,某種意義上也是虛族在宇宙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