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崔家出來后,李智賢忽的被冷風一吹,不由停下腳步,裹緊了身上的袍子。回頭看了看崔家那闊綽豪氣的朱紅色大門,他心里忽然有些慶幸,繼而又有些后怕。
白袍軍的內衛隊,當初成立的時候并不顯眼,可這段時間以來,內衛隊的能耐已經陸續被全軍上下知曉。倘若自己剛才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收受崔家的賄賂,又被內衛隊的人知道了 想想陳子云對自己失望的樣子,李智賢不由往自己的臉上輕拍了一巴掌。
不過萬幸的是,自己最終還是做出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這樣想著,李智賢只覺得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摸了摸懷中的錦盒,招呼幾名護衛一聲,快步朝自家軍營返回。
與此同時,崔家的高層開始緊急商議李智賢此行透出的消息。
“白袍軍要離開豫章了!”
家主崔文濤、幾位元老和崔家大管事、以及少主崔洪方,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思中。
鴻幫與白袍軍的不和,甚至差點發生內訌,自然瞞不過崔家在豫章盤根錯節的觸角。但是,沒有人認為白袍軍是因懼怕鴻幫才離開豫章。
一定是發生了什么重大的變故,才會促使白袍軍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或許,朝廷的平叛大軍提前到了!”
這是崔洪方的推斷,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原因。
老謀深算的崔文濤,當然也有想過這點,但他想的無疑更深,搖頭道:
“豫章城被包圍前,我魏國跟鮮卑人的決戰還沒開始。就算戰斗結束的再快,調派的大軍現在也應該趕不過來。何況,若果真如此,白袍軍為何要西進廬陵?他們唯一有可能的生路,在南面!”
在場的眾位元老包括崔洪方都是無言以對。
他們不得不承認,崔文濤的分析很有道理。往西,不管是攻打廬陵郡城還是躲進大巴山脈都是絕路。
難道說,這只是個幌子,陳子云在故布迷陣?
可看上去也不像啊!
崔家的眾人厘不清頭緒,一時間陷入了困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外面究竟出了何等變故,只要朝廷的平叛大軍沒到城外,崔家就保持現狀,絕不輕舉妄動。
再者,白袍軍一走,沒了這支理智的叛軍壓制,豫章城內的秩序必然會迅速惡化。而鴻幫對自家的惡意和貪念,崔家從豫章城破的第一天就已經得知。
白袍義軍要離開豫章、進攻廬陵郡了!
盡管已經竭力封鎖消息,但白袍軍的大動作、收攏各項物資、收買甚至是綁人,一連串的動靜實在太大,根本控制不住。頭兩天還算好,等到了第三天下午,各種各樣的流言和猜測在豫章城內瘋狂擴散。
到了這個地步,撤離在即的白袍軍也懶得管了,開始為西進戰略做最后的準備。
兩天多的時間發酵,再加上白袍軍明顯超出必要的大動作,隱隱讓鴻幫覺察到了什么,開始死死盯住他們的舉動。可是,且不說白袍軍真的是一心要西進攻打廬陵,就算鴻幫意識到危險來臨,也收到了平叛大軍提前趕來的消息,但他們又舍得拋棄這座豫章城嗎?
燕復沒有那個魄力!
所以,他只能在明顯已經感覺到不安的情況下,堅持原定的計劃。交接了物資后,目送白袍軍在次日的清晨緩緩打開豫章西門,浩浩蕩蕩的向西進軍。
背向著陽光,白袍軍漸行漸遠。
莫名的,燕復忽覺有些心神不寧。
盡管在這座府城呆的時間并不算長,甚至還比不上鄱陽城,但白袍軍卻在這里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和收獲。發起攻城之前,他們的主力部隊僅僅只有三千人,外加新兵營和十數萬的流民。走的時候,所有被他們帶過來的流民,都被拋棄在了豫章。但白袍軍的隊伍,卻一舉擴充到了一萬五千人。
其中的七千人,是豫章擴軍后的新先鋒營和原本的陷陣營。
這些步軍,主要由三部分組成。
第一部分,來自打下豫章后剩下的一千多老底子,不少人身上的傷甚至都還沒養好。經過豫章血戰的考驗,他們是白袍軍現在真正的主力精銳。
第二部分是由薛田出面招降的豫章官軍,數量約有一千三百人。除了歸屬感和認同感尚未建立外,這些降兵的戰力同樣很強。
最后一部分,總數約四千五百左右,是這次擴軍中精心招募的新兵。
這些新兵個個身家清白、體格強健。因為原本想誘使鴻幫動手的緣故,這批新兵尚未來得及真正融入先鋒營的編制,暫時還是獨立的存在。
除卻這兩營的七千步軍,剩下的八千人成分就比較復雜了。
有原本新兵營中表現不錯的炮灰有一批特別招募用來拉車的車夫還包括了內衛隊、斥候隊、馬隊、步弓營、親衛營、輜重營、工匠營和匠作司的人。這其中,匠人的家眷們無疑占了很大一部分。不乏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在恫嚇與威脅之下,不得不乖乖跟隨白袍軍離開。
一萬五千人的隊伍,本就已經非常浩蕩了。但在白袍軍的西進隊伍中,最顯眼的卻不是這些人,而是一望無際的車隊!
由于搜刮了海量的糧草輜重物資,遠遠超過了一萬多人所能夠消耗的,白袍軍不得不為此準備了數以千計的車輛,并且動用了大量的畜力拉車。就算如此,臨時膨脹了好幾倍的輜重營仍舊得全員上陣,牽引騾馬拉車、并用上軍中所有的獨輪推車,幫忙運送輜重物資。
大批的騎手在車隊前后奔走,溝通、協調遇到的問題,傳達中軍下發的命令。
這長龍一般的車隊和來回奔走的騎手,讓這支西進隊伍愈發顯得聲勢浩大起來。看上去不像是一多萬人的隊伍,而是仿似有好幾萬那么夸張。鋪滿了官道,從豫章城下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
饒是如此,義軍籌措到的糧草輜重仍舊沒有全部帶完,還剩下了很多。
考慮到白袍軍的運輸力已經到達極限,再強行多帶會嚴重拖累行軍速度,剩下的東西,陳子云不得不忍痛割舍。
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必要刻意為難那些流民了。帶不走的糧食物資,全部發了出去,換來一個慷慨仁慈的名聲。至于流民之間是否會發生爭搶、能否保住各自的糧食,以及再之后的事,就統統跟陳子云無關了。
那是禁衛軍接手后需要考慮的事。
令人唏噓不已的是,有羸弱不堪的流民,被白袍軍最后的仁慈之舉收買,一直吊在后面跟著。
只可惜,統統都被白袍軍拒絕,將其驅趕回了原地。
足足用了半天的時間,這支隊伍終于完全啟動,在豫章西城墻上的眾人眼睛里,緩緩消失背陽中,騎在馬上的燕閔摘下頭盔,默默地回望了豫章城一眼,而后又轉頭看了看坐鎮中軍的陳子云,隨即雙腳一夾馬肚,示意馬兒稍稍加速,目光堅定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