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從宮里出來了?”莘邇驚訝說道。
在家等他之人,著青色襦裙,亭亭玉立,眉眼如畫,乃是滿愿。
滿愿斂裙下拜,回答說道:“太后令小婢來,請將軍明天入宮。”
聽得是這件事,莘邇放下了心,一邊脫去大氅,給魏述拿去,一邊請她起身,說道:“我又不是明天便走,又何必今晚就傳懿旨?”
這話滿愿沒法回答。
她想道:“那還不是因為太后已經幾個月沒有見你,很想你,所以才叫我今天就來傳旨么?”
滿愿來時,尚未入夜。這會兒夜色雖然未深,也已二更天,宮門早就關了,她肯定是回不去宮中了。莘邇問她,說道:“要不今晚,你在我這里住上一夜?”
來之前,左氏的吩咐浮上滿愿腦海。
左氏說,莘邇此次來都,未帶妻妾,他谷陰的舊宅里,現下沒幾個可用的奴仆,身邊少個細心的人服侍,傳過懿旨后,令她不要急著回宮,暫留在莘邇家中就是。
想到此處,滿愿俏臉酡紅,低低應了聲:“是。”
她心道,“太后對將軍真是溫柔體貼!”卻又不免一股說不來的滋味升起,她又想道,“然也不知太后與將軍最終會是何如?會如將軍向太后承諾的那樣,結為夫妻么?”左氏善良,對宮女很好,滿愿很希望左氏能夠得到幸福。
雖然可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既然為人,每個人亦都是有自己的好惡,自己的喜怒哀樂;只不過,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感情,通常不會被上位者們在意、或所知罷了。
幸而莘邇不是這樣的人。
是夜,再一次的溫存體驗,如似庭中月下流溢的早春花香,使滿愿果然如其名,心滿意足。
翌日。
恭送莘邇去往前院之后,滿愿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太后和將軍達成心愿!”
羊髦、黃榮、孫衍、傅喬、曹斐等在前院堂中等未太久,莘邇來到。
迎了莘邇入堂,待莘邇坐入主榻,諸人分別落座。
曹斐佩服地說道:“幼著,厲害!”
“啊?”
曹斐說道:“氾丹那狗東西,幾次私下求見大王,我一直擔心,可別叫大王被他給糊弄住了!卻哪知還是幼著你厲害,只與大王見了一面,短短半個時辰,就說服了大王出兵!”
“大王我還是了解的,大王盡管還年輕,但自有雄圖在胸,王者之姿已然備矣。”
曹斐點了點頭,說道:“是,是。當年你我隨著先王落難豬野澤時,老傅咱們幾個中,就已數你,最為大王親近!對大王,你當然是比我了解。”問道,“幼著,大王已經同意出兵,那咱們下邊是不是可以開始著手預備了?”
莘邇笑問羊髦、黃榮等,說道:“卿等何意?”
盡管莘邇去到金城后,羊髦、黃榮等和他這是第一次重見,但彼此無有丁點的隔閡之感。
一則,羊髦、黃榮等已經是牢牢地綁在了莘邇這條船上,與莘邇早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二者,見面雖少,互相的信件卻是來往不斷,頻繁時,一個月能互相通信四五封。故此,這回重見,大家是既無虛禮,也無客套,與往常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是年余未見,重逢相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變化的。
最大的變化就是羊髦蓄起了須。
胡須雖還沒蓄長,然亦非以前剃面傅粉的時髦士人模樣,多了幾分沉穩,他說道:“明公,大王已然同意出兵,現下便開始著手預備不難,卻是如何保密,這點才難。”
曹斐拍了拍額頭,說道:“對!秦虜現在還沒與拓跋倍斤開打,萬一被蒲茂知曉了咱們在積極備戰,說不定就會出現咱們不樂見的變化!…羊監所言甚是,必須注意保密!”
黃榮耐心地等曹斐說完這通廢話,接著羊髦的話,說道:“明公,按照明公的計劃,此次討伐秦虜一戰,將會是一場大仗,那么無論是糧秣的籌集、兵馬的調動、府兵的動員,還是民夫的征召,種種戰前的預備,一旦做起來,規模、動靜都不會小,而蒲秦在我隴頗有細作,因此,要想不被蒲茂獲知,榮以為,基本是不可能的。
“是以,榮之愚見,要想保密,只有兩個辦法。”
莘邇問道:“哪兩個辦法?”
黃榮說道:“盡量晚一點著手準備,此其一也。”
曹斐打斷了他,撫須笑道:“侍中大概是不懂兵事,這么大的仗,最少需要兩個月的準備。現下已是正月,再等令旨下達到各個州郡,也就是,地方上的準備最快也得到二月才能開始。二月、三月,兩個月的時間將將夠完成備戰,如何還能行侍中之此策,晚點著手?”問黃榮,說道,“侍中的第二個辦法是什么?”
黃榮說道:“迷惑蒲茂,讓他誤以為我國內的備戰不是為了打他。此其二也。”
曹斐問道:“怎么迷惑?”
黃榮對莘邇說道:“蒲茂滅了偽魏后,吐谷渾鮮卑就向蒲茂稱臣,其酋率牽羆甚有野心,近年來,趁我隴抗衡氐虜的機會,或北擾我河州南界,或東侵我陰平郡;上次蒲茂犯我秦州之時,牽羆亦有遣兵,寇掠我大夏、湟河等郡。
“…明公,榮之愚見,是不是可以用討伐牽羆為迷惑?”
如前文所述,吐谷渾鮮卑和慕容鮮卑本是一部,因為胡人部落在“唐化轉型”期間,通常可見的“庶長子之窘困處境”此個緣由,——他們大多不得繼承酋率的位置,同時還會被繼位的嫡子猜忌,所以和隴州本與拓跋鮮卑是為一部的禿發鮮卑部的祖先一樣,吐谷渾鮮卑的祖先吐谷渾也率部眾離開了祖地,遠走高飛,另謀出路,而時斷時續的、先后總共北徙了數千里,到得隴州南邊的這塊區域,即莘邇原本時空后世之青海地界,定居下來。
起初,吐谷渾的力量很弱小,但經過數代的發展,於今儼然已成這塊地域的霸主。
實力增強,吐谷渾鮮卑的野心也就增大,因是,如黃榮所言,這個吐谷渾鮮卑,的確是已成隴地一個不容忽視的外患。他們的觸角已經滲入到河州南界、陰平西界。莘邇頭次率兵奇襲進犯陰平秦軍,翻越岷山的時候,就做好了和吐谷渾鮮卑部眾碰上,打上一仗的準備。
曹斐說道:“討伐牽羆?”
“不錯。”
曹斐想了會兒,說道:“問題是,一個牽羆,就算討伐他,需要我隴傾舉國之力,全國上下一起動員么?蒲茂會信么?”搖頭說道,“侍中此策,只怕欲蓋彌彰,適得其反。”
“也許會信,也許不會信,但是除此以外,曹將軍還有什么別的良策么?”
曹斐說道:“我若有良策,早就說了!”
黃榮看向莘邇,說道:“敢問明公,不知明公以為榮此愚見,可以用么?”
莘邇沒有直接回答黃榮,而是與曹斐說道:“老曹,你昨天對我說,白純想還龜茲。”
曹斐摸著胡須,笑道:“是啊。不過幼著,我不是也已經告訴你了么?他還龜茲這事兒,我無能為力,已給他講了,叫他另尋高明。”
莘邇說道:“老曹,你不妨答應他。”
曹斐愣了愣,說道:“答應他?”
莘邇轉目羊髦,說道:“士道,宋閎等在龜茲的現況怎樣?”
這個問題來的似乎毫無根由,但羊髦聞得此言,卻是若有所思。
他捉起放在膝上的羽扇,搖了一搖,說道:“宋氏自到龜茲后,因明公之令,甚得龜茲王室禮遇,沙州刺史杜亞對他們也很照顧,逢年過節,常有饋贈,并經常問候宋閎。宋閎在龜茲還好,閉門不出,少見外客,然髦聞之,其族子弟卻頗多怨望者也。”
兩句不搭邊的話說完,莘邇接著悠然說道:“我打算明天就回金城。”
曹斐說道:“明日就回?”殷勤說道,“幼著,你難得回來谷陰一趟,何不多住些日?我都安排好了,今晚給你洗塵,明天咱們射獵去!”
莘邇笑道:“射獵何時都行,明天我卻是非走不可。”與羊髦、黃榮、傅喬等說道,“等我離了谷陰,你們就散播消息,說我是負氣而走的!就說我和大王商量攻秦虜此事,大王執意不肯,…不肯的原因么?你們隨便發揮。故此我一怒之下,就忿然還金城而去。”
曹斐茫然不解莘邇之意,說道:“幼著,干嘛要散播這些謠言?”
黃榮約略聽明白了,說道:“明公叫我等散播這些謠言,自是給蒲茂聽的!”
“外間近年,不少別有用心之輩,亂傳我與大王不和,此訊蒲茂定知;如此,再聞大王不肯同意用兵攻他,我和大王遂一拍兩散,忿還金城,他想來應是不會起疑。”
曹斐更是迷茫,說道:“然后呢?幼著,你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命令白純,叫他回到龜茲后,便重用宋閎及宋氏子弟,然后和鄯善等國國主募兵,對外宣言,他有大王密旨,要起兵討伐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