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躍抓住她的手慢慢用力。
彭佳禾的表情開始扭曲,揪住西服的手指跟著一點一點放開。
“說我犯罪,首先你要拿出證據來,沒有證據就扣屎盆子,我可以告你誹謗。”
林躍將她的手一甩,彭佳禾打了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穩住身形后不斷地揉捏手腕,疼成了一張苦瓜臉。
“退一萬步講,假設是我做的,難道我不應該這么做嗎?陸遠把江萊搞成植物人,現在還沒醒過來,他拍拍屁股跑了,讓我媽去照顧江萊,這幾天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我作為一個家族資產上百億的富二代,難道也要和普通人一樣忍氣吞聲?掙這么多錢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過得舒服一點,少受窩囊氣嗎?彭佳禾,你以為所有人都要像你一樣,親爹給他害死了,還要認賊作父?”
“借口,都是借口,你跟江萊早就斷絕了兄妹關系,你們是敵人,也是仇人。”
“一家人打架屬于內部矛盾,如今外人砸上門來,那肯定是要一致對外的。”
彭佳禾根本不相信他的說法,哪怕這非常符合邏輯,將心比心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江浩坤,你惡毒!”
“我惡毒?泡我妹妹,繼承江家的財產的想法不惡毒?在我舉辦的派對上沒有搞清狀況就阻撓我向甘敬求婚,還要撒胡椒粉,讓我犯哮喘不惡毒?是不是我做不到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惡毒?就是小心眼兒?就是沒有同情心?萬事有因就有果,正所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今日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林躍冷笑道:“既然你這么在意他,比對親爹的態度還要好,正好,他的醫藥費以后由你來出,本來他因為跟我作對,性格就變得越來越乖戾偏激,明知道我跟江萊是不睦,還要本著有棗沒棗打三竿子的心態用她來報復我,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你覺得他如果在病床上呆個一年半載會變成啥樣?”
陸遠自暴自棄了那么久,醫療保險早停了,如果事件性質真是買兇殺人,肇事者也一定是個拿不出錢的窮鬼,指望聯邦政府全額負擔醫療費用是不可能的,真要把彭海留給她的保險金拿來給陸遠支付醫療費,很快就會把她拖死,而且照顧一個癱瘓病人…
老太太能吃能走,每天給她做飯,她都嫌老太太愛忘事很麻煩呢,換成沒有行動能力的陸遠的話…
她沉默不語。
她手足無措。
她左右為難。
林躍繼續說道:“我現在就帶你去辦理遺產繼承手續,人家醫生正擔心沒人幫忙償付欠款呢,你來的正是時候。”
彭佳禾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走啊,怎么不走?”林躍說道:“來的時候你怎么說的?有錢了不起啊?這么不待見有錢人,那你就把錢都花在陸遠身上,繼續做窮人,無怨無悔地把他當親爹養,做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兒。”
“不愿意是不是?”林躍說道:“我要在這邊見一個客戶,明天下午會回國,走不不走你看著辦。”
說完這句話,他朝電梯間走去。
“江浩坤,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她也看出來了,江浩坤是故意帶她來看陸遠,然后出選擇題的。
在六院的時候,陸遠為了逃避責任和現實,沒有跟她商量,一個人回到美國,現在她遇到了相同的問題,是留在美國照顧陸遠這個拖油瓶,還是狠心逃避,跟他回國。
“很簡單,第一,我跟陸遠是仇人,最想看到的就是他過得不好,第二,因為你欠管教,而我從來不會像徐麗那樣搞什么心理疏導,我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用現實終結童話,讓你這樣的任性刁蠻女認清自我。不過…”
他說到這里略作停頓:“看在某個人的面上,別說我沒給你出路,如果你選擇回國,能在馮宇方手下干滿一年服務員,他這個西餐廳經理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啪嗒…
腳步聲越去越遠,他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走廊里。
彭佳禾看看病房門,又看看走廊那頭透出光亮的窗戶,像個木頭人一樣站了好久。
第二天下午,她上了回國的飛機,因為江浩坤說的對,現實就是高中都沒讀完的她留在美國只能做超市收銀員,餐廳服務員這種最基本的工作,沒有上升渠道,掙的那點錢只夠吃飯睡覺,而陸遠這個癱瘓病人不僅要拿錢維持,還得占用她很多時間,一個18歲的姑娘,把青春都浪費在他的身上?
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她?
如果回到國內呢?這邊的事不用她操心,聯邦政府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掉,離陸遠越遠,她的內疚感也會少一些,而且灰鯨餐廳經理的收入很可觀的,加上她爸留給她的保險金,以后能過她喜歡的生活。
最最重要的是,她安慰自己,她有充分的理由這么做,因為陸遠能對為他跳樓自殺的江萊這么做,她為什么不能對虧欠彭海許多的陸遠這么做?何況是他拋下她一個人回美國在先,落到這般田地不能說報應吧,某種程度上講也是自找的。
一段時間后,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羅納德雷根醫學中心的骨科病房里。
陸遠已經跟天花板較了一個多月的勁。
他以為彭佳禾會留下來,會時不時地探望他。
沒有。
她就那天來了一次就不來了。
雖然不知道江浩坤跟她說了什么,但是結果顯而易見——彭佳禾效仿他對江萊的態度,做了一樣的事情。
仔細想想,他跟江萊的情況沒差多少。
王八蛋江浩坤又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啊…”
“啊…”
“我要殺了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啊…”
他天天這么叫,但是有什么用呢,護士根本不理他,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痛快,還不如跟江萊一樣昏迷不醒呢,起碼不用這么煎熬。
如果…當初撞車死的人是他就好了。
噠噠噠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拉回他的思緒,陸遠睜開眼睛往對面一看,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不是彭佳禾。
是甘敬!
“你…你怎么來了?”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眨了眨眼,發現不是。
“佳禾回國后跟我說了你的事情。”她走到陸遠身邊坐下,一臉愁容看著他:“怎么會這樣?”
“江浩坤那個雜碎干的。”
“你有證據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我怎么都沒想到,他居然做得出這種事情。”
甘敬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說你不愛江萊,不是也能利用她報復江浩坤嗎?甚至動了把徐蘭拴在癱瘓女兒身邊終日悲傷來報復江浩坤的心思,同樣都是卑鄙,誰又好過誰呢?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總之兩個人報復來報復去,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陸遠,我們…為什么變成這樣了?”
“為什么變成這樣?甘敬,你現在認清江浩坤的真實面目了?他就是在利用你來報復我,而他真正喜歡的人是徐麗。”
“…”甘敬沒有說話,神色黯然低下頭去。
陸遠的心情好了一些,因為她的表現證明她已經認識到江浩坤的邪惡,盡管事到如今已經晚了。
“跟我回國吧。”
“你說什么?”
“我說…”甘敬抬起頭來直視他的雙眼:“跟我回國吧。”
“…”陸遠沒有說話。
“你在這里沒有親戚朋友,我會擔心你的。”
“…”陸遠還是不說話,因為他很糾結,就像2008年金融危機,他因為揮霍無度而破產,為了不連累甘敬,寧愿去走私護照搞錢,被抓后鋃鐺入獄也不肯賣房子,現在他癱瘓了,如果答應甘敬跟她回國,那不是會成為她的拖累嗎?
事到如今,只要甘敬不嫁給江浩坤,他就心滿意足了。
雖然甘敬讓他失望過,憤怒過,但是對一個癱瘓病人來講已經不重要了,她知道他的情況后第一時間飛到大洋彼岸來看他,還有什么能比這種行為更能打動人嗎?
“以前你不聲不響地去蹲監獄了,不問問我愿不愿意把房子賣了填補虧空,現在你都這樣了還要逞強?”甘敬抓著他的手說道:“跟我回國吧,好歹還有我,還有佳禾,以及我們的同學,總比你一個人在這邊好。”
“…”陸遠抿了抿唇,似乎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陸遠,你能不能別這么固執?”她有點生氣,眼睛里帶著怪罪的光。
“好吧,我跟你回國。”
他終于妥協了,因為甘敬,也因為他快被這里的環境逼瘋了,以前自暴自棄的時候拿瓶酒噸噸噸灌下去,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現如今死,死不了,活,活不痛快,睡醒了就是數天花板上的污點和忍受那個墨西哥裔護士的白眼和虐待,因為她知道他在這邊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怎么擺弄他的身體都沒有后果,這種非人的生活快把他逼瘋了。
回到國內,有甘敬在身邊陪著,比這里強多了。
“行,我這就去找醫生辦出院手續。”甘敬很開心,微笑著站起身來,打開房門走出去。
陸遠也很開心,因為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回國,再怎么樣也比孤苦伶仃地客死異鄉好受。
半個月后。
倆人由美國返回上海。
當商務車在醫院停車場停好,司機幫忙把人從車廂搬到擔架車上。
陸遠看著對面的招牌一臉不解:“怎么到醫院來了?”
甘敬解釋道:“我幫你聯系了一名醫生,先做幾項檢查吧,等建好個人檔案,這樣醫生才能了解你的情況,找到合適的理療辦法,讓你盡快好起來。”
“好起來?”陸遠對此深表懷疑,事到如今他不認為自己還能好起來。
“萬一出現奇跡呢?”甘敬說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陸遠還能怎么說?也只能閉上嘴巴,任她規劃未來的生活了。
接下來用了差不多半天時間,從血常規到心電圖,再到肝腎功能,CT…能做的檢查幾乎都做了,一直折騰到傍晚時分,他才被兩名護士推進骨科病房。
跟之前在美國差不多,雙人病房,就國內醫療資源很緊張的情況下,這樣的條件已經很不錯了。
用來隔離床位的布簾升了起來,對面的病床空空如也,一眼望去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窗臺上還放著兩盆蘆薈,濃郁的綠為冰冷的環境添了不少亮色。
“折騰一下午累了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甘敬安撫他一句,提著手提袋推開病房門走出去。
陸遠確實有點累了,倒不是身體方面的累,主要是被醫生護士擺弄了一下午,心有點累。
甘敬走后,他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會兒,養養精神。
雖然癱了,那些情情愛愛的想法都實現不了了,經過這兩個多月的沉淀,他也認命了,但是能每天看到甘敬,讓她喂水喂飯,也算是很幸福的事情。
咚咚咚 過去差不多三分鐘,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
他以為是甘敬回來了,扭頭一看發現不是,推開房門走進來的人是彭佳禾。
“你怎么來了?”
“你說話比之前順暢多了。”彭佳禾走到病床旁邊坐下。
陸遠說道:“在美國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而別?”
“因為,因為…”她支支吾吾一陣:“因為我要回來上班。”
“你上班了?你在哪兒上班?”
“灰鯨餐廳。”
“灰鯨餐廳?灰鯨餐廳不是姓馮的在管嗎?”
“沒錯,是他在管,不過你放心,他不敢拿我怎樣的。”
陸遠聞言皺眉:“是不是江浩坤強迫你的?”
“沒有,怎么可能?”彭佳禾的眼睛橫來橫去,這番表現令她的回答缺乏說服力。
“對了,甘敬阿姨呢?”
“她去餐廳打飯了。”
“哎呀,我還沒吃飯呢。”彭佳禾裝模作樣地摸摸肚子,用手指指外面:“我去找她,呆會兒再過來。”
說完趕緊拎包走人。
陸遠看著她的樣子滿懷不解,搞不懂她這是怎么了,為什么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答案很快揭曉。
彭佳禾前腳離開,后腳便有人推開房門走進來。
陸遠看到仇人的臉龐,表情為之一變:“怎么是你?”
“我來看看你啊,老同學。”
這話頗有幾分陰陽怪氣,聽著讓人不爽。
“滾,馬上給我滾,不然我叫護士了。”
林躍沒有動,只是微微一笑,朝外面揮揮手。
兩個身穿西服的男子推著一張懸掛吊瓶的病床走進來,把另一個床位上的空床撤走。
陸遠看著床上陷入昏迷的女人,一時間有口難言。
沒錯,是江萊,江浩坤居然把江萊推到了他的病房。
“江浩坤,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說我要干什么?”林躍沖兩名男子點點頭,他們轉身離開,順手把門帶上。
“陸遠,你不是要娶我妹妹,花江家的錢嗎?現在你如愿了。那句悲情又凄美的話怎么說得來著,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江萊成了植物人,而今你癱瘓在床,這樣也算門當戶對,硬件相匹了。”
他拍拍陸遠不能動的手,微笑說道:“放心,以后你的吃穿用度,醫療費和請護工的錢都由江家負擔,老同學,看我對你這妹夫多好,這樣一來便實現了你的愿望,不是嗎?”
江浩坤在微笑,很溫暖的笑臉,只是落在陸遠眼中,卻像是直面魔鬼。
事到如今他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娶她的妹妹江萊,大把大把花江家的鈔票?
江浩坤是在助他一臂之力,然而這種幫忙是建立在把他弄殘弄癱,讓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和江萊做病房夫妻的基礎上,之后拿出江志華的遺產來負擔“夫妻二人”的維生費用。
在江萊沒死的情況下,江浩坤為他編寫了這樣的劇本,江萊如果死了,搞不好這家伙會把他宰了,然后給他們倆舉辦冥婚,再葬到一塊天價墓地里,也算是達成了他的心愿。
太惡毒了!
“江浩坤,我XXX!”他又在罵臟話,因為手不能動,腳不能踢,沒有辦法打人。除了這樣,他找不到發泄自己怒火的渠道。
“護士,護士,護士…”
眼見臟話沒有效果,陸遠又大聲呼喚護士。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在美國是孤獨,回到國內不孤獨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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