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多山。
有名的好幾百,無名的萬萬千。
無名山下一條逶迤的山道上,沙沙的腳步聲響起,道路上不知何時,走來了一群行路人。
人數在八九個左右,穿著的多是粗布麻衣,有幾個衣服上還打著補丁,每個人都背著行囊,拿著棍棒,只是多半都面黃肌瘦,神色灰敗,沒有什么生氣。
這些個人行走于道路上,無人說話,只有沉默的腳步之聲。
忽而在山道一側的邊緣,領頭的一個老農似的漢子頓足了腳步,側耳傾聽。
若有若無的流淌和叮咚聲傳入到他的耳中,這個老農似的漢子,突然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撥開了山邊的草叢,不忘沖著身后的人喊道:“有水聲!”
“水聲?”
垂頭喪氣的一群人聞言,猛然一震,邁開了步子就朝著老農似的漢子跑了過去。
十幾條腿從路旁的荊棘里踩出了一條道路,小片刻的時間里,這群人順著水聲的方向找尋了一陣,才發現在他們前行路邊的不遠處,有著了一處小小的水潭。
水潭上方一道二三尺寬,四五丈高的小瀑布飛濺而下。
清泉流淌,水聲湛湛。
一群人在見到這處水潭的時候,幾乎各個飛也似地撲了過去。
這赤日炎炎,一個個行囊里的水早喝干了,正是喉嚨冒煙的時候。
或是雙手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臉上,或是整個人趴伏在水邊,更有兩個年歲小些的,整個人跳入水潭,興奮地朝岸邊的人群打起了水花。
那老農似的漢子美美地灌了幾大口涼水,渾濁的雙眼里漸漸有了幾分神采,隨意地在水潭面上找了一處坐下,砸吧砸吧嘴,嘆了一聲:“往年總說這雨水厭煩,今年卻是連吃水都不容易。”
一個光著膀子,露出瘦骨嶙峋的黑瘦上身的青年從水潭里爬了上來,甩了甩身上濕漉漉的水珠,沖著那老農似的漢子問道:“石根叔,你說我們到了遠安縣,真能不餓肚子呢?”
老農似的漢子微微遲疑,略有些拿捏不定道,“當是能吧,遠安縣到底臨著越江,天時再旱,也比我們南塢縣強,況且聽說那遠安縣的王大戶家中米爛成倉,愿意養些人手,我們這才幾個,應該是能有口吃的。”
“唉,這便好。”那露著黑瘦胸膛的青年跟著嘆了一聲,“去歲明明還是個多雨水,今年天時就弄得這般旱,這老天爺也是不開眼。”
“行了,準備趕路吧。”老農似的漢子拍拍屁股站起了身,又沖那些個坐在水潭邊歇息納涼的青壯們喊了一嗓子,“把竹筒皮囊里灌滿水,這一路還遠著呢,不知后面哪里還能再碰著這么一處山澗水潭。”
將近十人的隊伍登時動了起來,有還沒灌滿水袋的,忙著動手,又有早做好了準備的,趁著這會又再次趴伏著,咕嚕咕嚕地灌了幾大口。
正在眾人準備離開這處水潭間,忽然遠處的山道上,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草木遮掩的路旁,不知何時來了一輛馬車,正不急不緩地走著。
“吁——”
馬車前是一個趕車的中年馬夫,勒住了馬車,似乎也看到了路旁不遠處的水潭,停了下來,轉而沖著后面馬車車廂道:“小姐,這邊有山泉。”
車內傳來了一個嬌柔的女聲,輕輕地“嗯”了一聲,而后又低低地喚了一聲,“萍兒,那你去盛些水來。”
“是,小姐!”
又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車廂后面的門簾被挑開,一個看年歲約十六七的少女鉆了出來。
少女一身女裙,看著是個丫鬟模樣,手里拿著一個白玉似的玉瓶,款款走到水潭邊,“哎呀”一聲,似乎見著了正在水潭邊的一群人,稍稍有些慌亂。
“萍兒,怎么了?”
車廂內的女子聽到外面的驚呼,挑開了車簾,露出了一張俏臉。
“小姐,是一些個過路人,我過去看看。”趕車的中年馬夫似也見到了水潭邊上的一群人,從車前跳了下來,先是將馬拴在了道路旁的一棵枯樹上,而后大步走了過去。
“各位叔伯大哥,萍兒有禮了。”
小丫鬟見著眾人輕呼一聲后,朝著水潭邊上的一群人盈盈行了一禮,而后便拿著那玉瓶盛了水,轉身快步離開。
一些個青壯看著這小丫鬟羞赧的模樣,紛紛哄笑了起來。
這一路疲乏,歇口氣喝了點山泉,不想還能見著個少女,一時個個似乎都來了幾分精神。
“那車內的女子真美啊!”
那個赤著黑瘦上身的青年,卻沒有去看那個丫鬟羞澀小跑著離開的模樣,反而目光落在了遠處的馬車上。
方才丫鬟嬌呼一聲,引起馬車內的窗簾拉開,露出了一張精致的面容,登時就讓他這一輩子都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泥腿子,魂都要被勾走了。
那趕車的中年馬夫見丫鬟安然回來,神色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氣,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朝著水潭邊走了過去。見眾人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登時抱拳行了一禮,“諸位有禮了!”
“這位老哥,你們是往何處去呢?”
那個宛如老農似的漢子,見中年馬夫走到水潭邊,似想要飲水,稍稍站起身,同樣走到水潭邊,隨口問了一句。
“送人去城中尋親。”中年馬夫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雙手探入冰涼的水潭,掬了一捧水,正要飲用。
呼——
一陣破風聲響起。
中年馬夫霍然回頭,就見眼前一根木棍當頭朝著他砸了下來。
咔嚓一聲,木棍斷成了兩截。
中年馬夫驚愕地看著那老農似的漢子,還想站起身,一下重心不穩,又跌坐在了地上。
旁邊八九名農戶打扮的青壯一時都愣在那里,不明白這老農似的漢子為何突然暴起傷人。
“石根叔,你這是…”那袒露著黑瘦胸膛的青年口中訥訥,仿佛被這老農一般的漢子的舉動給嚇住。
老農似的漢子雙眼里陡然露出了一絲戾氣,掃過眾人,惡狠狠道:“這是天上掉下來的肥羊,還不快結果了這廝。”
那些個青壯茫然了一陣,被老農似的漢子喝喊了兩聲,當即就有人眼中發狠,拿著棍棒跟著噼里啪啦的上前廝打。
那中年馬夫頭部挨了重棍,頭昏腦漲之下,哪還有反抗之力,立時就被打翻在地。
其他人有樣學樣,一個個頓時棍棒拳腳之類的,都齊齊涌了上來。
砰地一聲重重的悶響,方才那棍棒斷裂老農似的漢子,搬起了水潭邊一塊巖石,狠狠地砸在了這馬夫的頭頂,這才吐了口吐沫,看著周圍愣愣出神的眾人一眼,吼道:“愣著做什么,去搶那馬車。”
那袒露著黑瘦胸膛的青年,猛地精神一震,臉上露出了喜色,拔腿就朝著路邊的馬車沖了過去。
其他一些個人里,有的去摸那已經沒什么氣息的馬夫身體,又有跟在那赤著上身青年身后一起朝著路旁馬車跑的。
“啊!”
捧著瓷瓶的丫鬟,驟然聽得身后的動靜,登時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瞬間花容失色,發出了驚慌的尖叫之聲。
哐當一下,手里的瓷瓶打在了地上,而后,看著那幾個朝她沖了過來的農夫,登時轉身就朝著馬車小跑,只是才跑了幾步,就被人從后面抓住了手腕,只得大喊了起來,“小姐,有賊人,快跑——”
“萍兒,萍兒…”車內的女子聽得呼喊和尖叫聲,似乎慌亂了起來,從馬車后的車簾鉆出。
卻是一個梳著倭墮髻,身穿白衣素裙,眼似水杏,氣若幽蘭的女子。
那赤著上身的黑瘦青年一路從水潭邊沖過來,也不理會同伴抓住了那綠裙丫鬟,滿臉欣喜地朝著白衣素裙的女子撲來。
那白衣素裙的女子仿佛是被嚇住了一般,忽而朝邊上的馬車一繞,砰地一下,那黑瘦青年莫名就撞在了馬車后方車廂的門框上,一時眼冒金星。
那白衣素裙的女子又邁著小碎步,繞著車廂在躲避抓捕糾纏,忽而,她眼角余光掃過,似乎看到了山道上走來一個人影,登時高呼出聲:
“道長,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