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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思退

  二月初,天氣漸漸轉暖,而積雪亦開始消融。

  對于梁城境內的晉軍與叛軍而言,這種改變還不算至關重要,但是在開封縣,戰況卻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記得在正月里的時候,在開封縣至咸平縣那長達幾十里的荒郊,到處都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這導致董典、鐘遼二將麾下五千太原騎兵行動以及作戰能力皆受到極大的限制,他們在這片雪原上的作戰能力尚不如一名步卒,甚至需要張季、曹戊麾下潁川步卒的協助,才能有效打擊叛軍的糧道。

  可隨著曠野上積雪的逐漸消融,這五千太原騎兵終于逐漸開始展現其作為‘平原王者’的實力,他們像風一般掠過冰雪尚未徹底消融的平原,將活動范圍從開封至咸平之間,逐步轉移到以咸平縣為中心的方圓幾十里之內,徹徹底底地監視著叛軍的一舉一動。

  一旦有叛軍的運糧隊被太原騎兵的小分隊發現,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五千太原騎兵就會從四面八方集結,對叛軍的運糧隊展開一系列的騷擾、襲擊,直至最終將這支運糧隊殲滅。

  為了解除這些騎兵的威脅,駐守咸平縣的叛軍大將向賡唯有被迫求戰,希望能讓麾下的步卒重創這支騎兵,迫使太原騎兵退回開封。

  但遺憾的是,在這種開闊平原地帶,騎兵占據了巨大的優勢,高機動性的他們,完全有可能‘自行選擇’打擊目標,簡單地說就是采取了‘敵弱我攻、敵強我擾’的戰術——倘若遇到人數較少的叛軍,比如叛軍的巡邏隊,這些小股太原騎兵就會像狼群那樣沖上去將其殲滅;倘若遇到人數較多的叛軍,比如叛軍的運糧隊,他們便一路尾隨騷擾,直到己方友軍趕來,再以優勢兵力將其殲滅。

  憑這種游擊戰法,咸平縣的叛軍對其毫無辦法。

  二月初七,咸平守將向賡收到了前方催糧的消息,遂再次組織了一支運糧隊。

  由于運糧的糧車是人力拉運,因此即便是化雪后的道路逐漸變得暢通,運糧隊伍的速度也趕不上太原騎兵襲來的速度。

  僅僅三個時辰,這支從咸平縣出發的運糧隊,就在北面二十里處小河溝,被四面八方趕來的太原騎兵團團包圍。

  拉車的民夫們當即逃了個精光,沿途護送的千余名叛軍士卒則在被包圍的情況下原地結陣,試圖用‘不惜同歸于盡’的亡命架勢迫使這些太原騎兵退讓。

  結果,太原騎兵召喚來了千余名潁川軍步卒,最終,三千余太原騎兵,千余潁川軍步卒,以絕對兵力優勢,全殲了這支小股叛軍,一半以上的叛軍士卒只能選擇投降,繼而成為潁川軍的俘虜,否則他們就只能被消滅。

  順便一提,俘虜的歸屬,是太原騎兵可以隨時召喚潁川軍的條件,這是張季與曹戊事前與董典、鐘遼二將達成的協議。

  當然,人家也不在乎——來去如風的騎兵,要什么俘虜?

  隨后幾日,開封、咸平一帶廝殺不斷,為了確保糧道的安全,向賡派出數支小股部隊,試圖在咸平與開封之間的少許幾座丘陵間設置阻礙,但屢屢遭太原騎兵與潁川軍擊破。

  更讓向賡憤恨的是,對面的晉軍根本不與他麾下大軍正面交鋒,有一回向賡實在按捺不住,提兵出城求戰,未曾想對面的晉軍卻紛紛退了回去,可一等到向賡率軍回到咸平城內,城外曠野便再次被太原騎兵所掌控。

  對此,向賡已毫無辦法。

  二月初九,在幾次嘗試未果的情況下,向賡派人向義師聯營送了一封信,將咸平一帶當前的戰況告訴了陳勖。

  次日下午,這封信送到了義師總帥陳勖手中,陳勖看罷后愁眉不展。

  要知道,這個時候他麾下義師的糧草已基本告罄,甚至于,倘若前幾次強攻梁城犧牲了幾萬兵卒,軍中所剩無幾的糧草甚至不可能堅持到今日,因此陳勖前幾日才頻頻派人通知咸平,要求向賡盡快運送糧草,不曾想,這些糧草皆被晉將董典、鐘遼二人率領的五千太原騎兵截斷。

  焦慮之余,陳勖派人請來程周、吳懿、趙寅三人。

  他將向賡的書信出示于三人,旋即愁容滿面地說道:“春分已至,積雪漸消,薛敖麾下的太原騎兵已在開封一帶逞兇,殺我義士、斷我糧道,我麾下向賡幾次設伏、引誘,皆不能將其重創…”

  聽到這話,程周看看陳勖,又看看吳懿與趙寅二人,建議道:“不如先回頭解決開封吧?反正梁城一時半會也攻不下…”

  平心而論,這話倒也沒錯,可問題是,開封縣就容易攻陷了?

  要知道開封縣有五千太原騎兵、七千潁川軍,除非他十幾萬義師掉頭去打開封,就像前一陣子他們猛攻梁城那般猛攻開封縣,否則,就算派去五萬軍隊,開封當地那一萬余晉軍,說不定也能守個二十天、半個月。

  晉軍拖得起,他義師拖得起么?

  更要緊的是,倘若此時派大股部隊去打開封,那他們這座聯營怎么辦?

  梁城的薛敖、周虎、李蒙三人會傻乎乎看著他們義師打完開封?他們肯定會趁機搗毀這座營寨,而一旦這座營寨被搗毀,那么他義師想要攻打梁城,那就得從‘立營’重新開始了——這得延誤多少日期?

  就在陳勖、程周、吳懿三人憂心忡忡之際,趙寅忽然開口道:“開封,并非關鍵所在…最關鍵所在,在于我義師能否盡快拿下梁城,或者說,能否拿下梁城。”

  “公子…”吳懿有意阻止趙寅再說下去。

  但趙寅卻抬手反過來打斷了吳懿,看著陳勖與程周二人繼續說道:“我等都知道,雖然我義師自起事以來,高歌猛進,但晉國還并非做出反擊,目前在對抗我義師的,大多都是像周虎、李蒙等地方郡縣的將卒…這些地方晉軍,大大削弱了我義師的力量,反觀晉國,它仍有征調北方幾十萬軍隊的能力…這才是最大的威脅。”

  陳勖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的確,目前為止與他義師對抗的,都是大河以北各郡縣的地方晉軍,這些地方晉軍嚴重削弱了他義師的力量,其中最顯著的例子便是潁川都尉周虎——這廝在昆陽縣差點覆滅了一路義師,同時這廝也是導致荊楚義師與長沙義師沒能按約定會師梁城的直接原因。

  倘若說晉國遲遲不派兵鎮壓義師的原因,是希望各地方晉軍一步步地削弱他義師,那么,車騎將軍薛敖的出現,就意味著晉國認為反擊的時機已經到來。

  而這,也正是陳勖急著要攻陷梁城的原因——他要盡快在大河沿岸布防,防止晉國的軍隊南下。

  然而,他十幾萬義師傾盡全力,亦未能攻陷梁城,眼瞅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陳勖心急如焚。

  因為據他估算,倘若晉國準備在今年發動全面反擊,那么,晉國有很大可能在二月底、三月初,就差不多會開始行動。

  而眼下,已經是二月初九,距離三月初只剩二十日。

  這二十日,能打下梁城么?

  陳勖對此毫無把握。

  就在陳勖沉思之際,就見趙寅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出于某些原因,此番我各路義師會戰梁郡,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陳勖、程周神色怪異地看了一眼趙寅。

  是的,此次他義師‘會戰梁城’并不順利,總共五路義師,荊楚、長沙兩路直接缺席,且江東義師也不肯派來主力,這導致集結梁城的義師整整少了一半。

  否則,若五路義師集聚此地,哪里會打不下一座梁城?

  可能是注意到了陳勖、程周二人古怪的目光,趙寅臉上稍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恢復了神色,鄭重其事地說道:“既如今攻破梁城暫時無望,且我義師又陷入困境,不知陳帥可曾想過罷兵?”

  “罷兵?”陳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趙寅,沉聲說道:“恕陳某愚鈍,公子的意思是…”

  趙寅當然知道陳勖絕非聽不懂,不過他也不在意,干脆挑明了說:“我的意思是,我三路義師暫做后退。陳帥退至陳留、陳郡,程帥退至睢陽,暫做休養生息、以待來日。”

  陳勖、程周二人面面相覷。

  不得不說,其實不止吳懿,在當前的局勢下,陳勖、程周二人也陸續心生退意,但他們誰也不敢當眾表露出來,哪怕是吳懿也只敢在私底下跟趙寅商議,原因就在于‘會戰梁城’是他們義師在推翻晉國的總戰略中極為關鍵的一役。

  畢竟梁城距離晉國的都城邯鄲最近,直線距離只有四百余里,比大河以南其他各郡都要近。

  正因為是總戰略中關鍵的一役,因此誰也不敢輕言退兵一事,以免日后要承擔起事失敗的責任。

  但趙寅,卻有他的想法。

  “此事…需從長計議。”

  陳勖亦含糊的回答,結束了這次議論。

  待幾人準備離開時,他喊住了程周,吳懿與趙寅回頭看了一眼,卻也毫無表示,就此離開了。

  待吳懿與趙寅離開后,陳勖私下問程周道:“程周,你怎么看待這位伯虎公子提出的事?”

  程周明顯還沒考慮好,皺著眉頭含糊說道:“他說得也有理…但,這次若散了,下次恐怕就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聯合一致了…”

  聽聞此言,陳勖別有深意地說道:“你是指,江東義師日后或許會疏遠其他幾路義師,顧自經營山東?”

  程周頓時面色一變,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看著他變顏變色的模樣,陳勖感慨說道:“程周,你我相識也有許多年了,你以為我會看不出江東的私心么?趙璋、趙瑜兄弟,雖投奔義師,借義師名義,但我知道,他們兄弟與我們并非一路人…”

  “在對待晉國的問題上,趙氏兄弟也是一致的。”程周解釋道。

  陳勖微微一笑:“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會把其他幾路義師看做自己人…對吧?”

  程周神色訕訕。

  見此,陳勖正色說道:“是否志同道合,其實也不重要,至少就像你所說的,趙氏兄弟亦對晉國抱持敵意,但我擔心的,是我義師在不利局面下的崩離…若我等此番退兵,則天下義師將就此分作數塊,南陽的荊楚、長沙義師一塊,山東的江東義師一塊,剩下的就是你我…倘若晉國派兵鎮壓,你說先出兵何處?”

  說罷,他不等程周開口便自行回答道:“必然是先你我,后南陽,再后山東…我不說別的,我只擔心一點,怕到時候江東義師自顧經營山東,任憑我等。”

  程周滿臉為難之色。

  不可否認,他與江東義師關系相當不錯,但問題是,江東義師也沒給他這方面的承諾啊。

  更何況,陳勖所擔憂的這些確實句句在理。

  良久,他對陳勖說道:“要不,你與那位伯虎公子私下談談?他是那位公羊先生的弟子,又是趙帥的侄子…”

  陳勖皺眉思忖了一下,旋即微微點了點頭,吩咐左右道:“你等去請伯虎公子前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私下商議。”

  而與此同時,趙寅與吳懿正走在返回各自營房的路上。

  期間,吳懿頻頻看向趙寅,最終,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終于忍不住提道:“公子提出退兵一事,著實出乎末將意料…”

  趙寅輕笑著說道:“這不正合吳將軍心意么?”

  “呃…話是如此。”

  吳懿尬笑了一下,旋即頗有深意的說道:“但我沒想到公子會提出來…我以為公子誓要攻破梁城。”

  “呵。”

  趙寅停下腳步,背著手笑了一下。

  的確,曾幾何時,他恨不得趁各路義師會戰梁城之際,趁機將當日陷害他魯陽趙氏的兇手童彥抓住,千刀萬剮,但如今他卻不急迫了,因為他弟弟也來了…

  他十分篤定,就算他失敗了,他弟趙虞也決計不會饒了那童彥,既然如此,又何必坐看十幾萬義師在梁城全軍覆沒呢?

  要知道,鑒于難易程度,晉國多半是率先平定豫、荊之地的義師,隨后才會調轉槍頭對付山東,而這就意味著,其余幾路義師堅持地越久,他江東義師就能得到更多休養生息的機會。

  就在二人閑聊之際,忽然有陳勖的護衛匆匆而來,向趙寅、吳懿二人抱拳道:“吳將軍,伯虎公子,陳帥有請公子,說是有要事相商。”

  “僅我一人?”趙寅有意問道。

  那名護衛看了一眼在旁的吳懿,神色訕訕地點點頭:“是。”

  見此,趙寅與吳懿交換了一個神色,旋即,他笑著說道:“既如此,請你帶路。”

  “請。”

  “請。”

  片刻后,趙寅便在這名護衛的指引下,再次回到了陳勖的營房。

  “陳帥。”

  “公子。”

  在相互見禮后,陳勖輕笑著說道:“勞公子走一趟,陳某有些事想請教公子。…公子請坐。”

  趙寅當然知道陳勖想問什么,聞言也不感覺奇怪,揮袖在營房內坐了下來。

  此時就聽陳勖正色問道:“恕我直言…若義師最終敗退于梁城,不知江東作何打算?”

  趙寅面色如常地說道:“無論義師是勝是敗,我江東都不會有所改變…”

  陳勖的目光微微一動,問道:“公子指的是,經營山東?”

  “是。”

  趙寅點了點頭,旋即沉聲說道:“此番我一路隨軍而來,途中亦有所見聞。晉國雖朽,但據我所見,各郡民心尚向晉國,還遠非我義師可以一呼百應的地步,因此按我老師的想法,各路義師不應冒進,當步步為營,逐步蠶食晉國,期間,籠絡民心,休養生息,以待時機再圖河北,此方是上策。”

  “公子所言極是。”陳勖點了點頭,旋即話鋒一轉,又說道:“然豫州之地,并無泰山、濟水之險,若晉國反擊,我恐無法支撐。”

  聽到這話,趙寅心下了然。

  他當然知道陳勖在擔心什么,無非就是擔心晉國展開反擊后,其江夏義師守不住眼下的地盤。

  而在他看來,江夏義師恐怕也確實守不住——在各自為戰的情況下,單憑江夏義師又如何擋得住晉國的反擊呢?

  “此事陳帥大可放心,介時我江東必然會從濟水盡力牽制晉國,并且援助其余幾路義師…”趙寅正色說道。

  陳勖看了一眼趙寅,對后者的話倒不懷疑。

  畢竟他也明白,江東義師不會坐視其他幾路義師完蛋——若其他幾路義師都完蛋了,那就只剩下江東義師單獨面對晉國,也絕對討不到好。

  只不過,他依舊有種其余幾路義師皆被江東給利用了的感覺。

  就在他暗自嘀咕之際,忽聽趙寅又說道:“陳帥的擔心,我想我略知一二,不過就我看來,天下義師,各分彼此?倘若這邊不可為,陳帥何不率眾一同前往山東?我想我兩位伯父,還有我的老師,必然掃榻相迎。”

  陳勖吃驚地看了眼趙寅,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子,居然想要拉攏他…

  但平心而論,這倒也未嘗不是一個選擇,畢竟他本人又沒有什么野心,又不打算推翻晉國后怎樣怎樣,無論是聽命于荊楚,亦或是倒向江東,這對于他來說倒也沒太大區別。

  只不過…

  “若豫州之地被晉國奪回,我義師就被晉國攔腰截斷了…”他鄭重其事地提醒道。

  的確,倘若像陳郡、陳留、汝南等地皆陸續被晉國奪回,介時義師就將分作兩塊,一塊是荊楚,一塊是山東與江東,介時這兩方義師恐怕難以再相互支援。

  不過在趙寅看來,這恐怕是遲早的事。

  當日,陳勖與趙寅足足談了一個時辰,盡管這次交談讓陳勖愈發欣賞趙寅,但他終歸沒能打定退兵的念頭,依舊還希望在梁城‘再搏一搏’,看看能否打下梁城,替他義師創造最佳的局面。

  一直到二月十五日,陳勖忽然收到了一則消息:晉國委太師陳仲,攜虎賁中郎將鄒贊、后將軍王謖,率五十萬軍隊南下,鎮壓叛亂。

  雖然陳勖知道那‘五十萬軍隊’肯定存在許多水分,但太師陳仲的名頭,卻著著實是地嚇住了他。

  當日,陳勖與程周、吳懿、趙寅三人展開緊急商議,幾人一致決定,撤兵!

  問題是,身在梁城的薛敖會坐視他們撤離么?

  事實證明,薛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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