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忪間,藥仙尖著嗓子,如同戲園子里晨起吊嗓的伶人,唱著清平婉約卻晦澀難懂的小曲兒。
“藥,藥仙,你該不會在夢游吧?”我磕磕巴巴道,雙眸緊盯著他僵直的身影,心跳飛快,深怕他轉過來便換做了一副血跡斑駁的面孔。
他似未聽聞我所言,徑直走向茅草屋中塵封已久的木箱前,呆立了片刻。
難不成,他當真在夢游?
看著藥仙愈發反常的行為舉止,我亦時刻保持著警惕,正襟危坐于臥榻之上,一只手緊按著腰間蠢蠢欲動的軒轅劍。
下一瞬,他從袖中掏出一把不大不小的,“當啷”一聲將木箱上已然生銹的鐵鎖砍成一團廢鐵。
我的心亦隨著鐵鎖碎裂聲“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雖然,我有乾坤之力護體,但我并不懂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著了他的道,心下自然衍生出幾分驚懼。
藥仙隨手抄起懸掛于壁上的雞毛撣子,輕輕掃去木箱上的沉灰。
他一連打了數個噴嚏,遂捂著口鼻,粗略地掃去漂浮于空氣中的點點塵埃。
待塵埃落盡,他才騰出一只手,在陳舊的木箱中一陣翻騰。
“老伙計,總算派上用場了。”藥仙輕聲說道,聲音中透著一絲興奮。
我伸著脖子,側歪著身子,正想看看藥仙口中的“老伙計”為何物,不料藥仙卻不按常理出牌,他突然轉過身,正對著臥榻的方向,窸窸窣窣地褪著衣物。
“非禮勿視,還請璃王閉上眼眸。”藥仙尤為客氣地說道。
聞言,我連連側過頭,僅以眼角余光偷瞄著藥仙。
他三下五除二就將周身衣物剝凈,旋即將他從木箱中淘出的花花綠綠的衣裳往自個兒身上套去。
與此同時,他口中的曲詞兒由之前的含糊不清轉變為現在的字正腔圓。
“南無阿彌多婆夜......”
奇怪,他所唱念的曲詞兒,我怎么覺得似曾聽聞?
我苦思冥想著這尤為熟悉的曲調,驟然憶起我當惡鬼那些年,凡間百姓為驅逐鬼怪,常花重金請來江湖上坑蒙拐騙的神棍,念上幾段往生咒,意在超度亡靈。
藥仙眼下所唱,不正是往生咒?
思及此,我猛然轉過身,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著僅離我咫尺之距,身著花綠壽衣的藥仙,神色大駭。
“你我并無恩怨糾葛,以命換命,值得么?”我冷盯著面前笑容可掬但笑不達眼底的藥仙,眸中殺意頓現。
“璃王聰慧,不妨猜猜向你下毒之人為誰?”藥仙賣了個關子,不疾不徐地說道。
方才,藥仙稱自己欠了下毒之人一份情,又說孔雀膽中融合了鳳主的心頭血,想來,下毒之人便是上一任凰神鳳主。
至于她千方百計毒害我的原因,想必同上古魔龍的魔神預言有關。
上古魔龍臨了前有所預示,稱凰神鳳主將會是虛大陸上最后一位魔神,并終將卒于容忌手中。
眼下,她應當想謀害我腹中孕靈,以此摧毀我的心神,將我逼上絕境,以此激發我心中魔性。
我與她同為凰神鳳主,只要我成了魔神,那么死于容忌劍下的人將會是我,她便可安然無虞。
理清思路之后,我反倒平靜了些許。
抬眸直視著藥仙那雙矍鑠的眼睛,我氣定神閑地說道,“下毒之人,應當是為復仇歸來的前任凰神鳳主,對么?”
藥仙微微頷首,稍顯遺憾地說道,“璃王曾幾次三番地助九兒脫險,照理說,老朽不該加害于你。可惜......”
“可惜什么?”
我不知他當采取什么手段對付我,只得盡可能地拖延時間,若是熬到容忌歸來,我腹中孕靈的安危便有了保障。
“可惜,老朽曾欠前任鳳主一條命。如今,她欲毒害你腹中孕靈,我縱使昧著良心,豁出性命,也得替她達成心愿。”藥仙篤定言之。
“你不覺得你的所作所為,虛偽的緊?當初,你與萬民一道,逼著她祭天,害她無辜慘死。如今她復仇歸來,你為消減心中歉疚,不惜昧著良心助她毒害我腹中孕靈,難道我就不無辜了么?”我冷笑著,巋然不動地盤腿坐于臥榻之上。
藥仙矍鑠眼眸中,數道血絲次第迸裂,“璃王放心,老朽定不會害你性命。待你腹中孕靈亡故,老朽必會竭盡全力調理好你的身子。”
他話音一落,遂抬手以指腹反復熨著壽衣上的褶皺。
我虎視眈眈地盯著狂為亂道的藥仙,指端半結的蛛網已蓄勢待發。
他離我僅咫尺之距,我完全有法子在不出結界的情況下,將他引入夢境。
縱觀虛大陸,除了我以外,僅天弋一人修成無我階造夢術。不過,他此刻正在招搖山受刑,定無法分身入藥仙夢境壞我好事。
這么一來,只要我將藥仙引入夢境,不僅能順利解除眼下之危,還能探知前任凰神鳳主的下落,正可謂一舉兩得。
俄頃,待我正欲將他引入夢境之際,臥榻之下突然傳來一陣極其隱忍的咳聲。
聞聲,我悄然收回指尖蛛網,以指關節輕叩榻板,驚覺臥榻之下別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