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風九離出現在了五里廟的門口,守衛的甲士看著他一身的鮮血,幾乎就要直接一刀砍過去,好在折柳已經提早吩咐過。
可是當風九離背著劍匣從他的身邊走過,聞著那刺鼻的血腥味兒,這名已經服役三年,卻連雞都沒有殺過一只的年輕甲士依然感覺到陣陣反胃。
他并不害怕,因為在他看來,自己遲早也要殺人的,那樣才能立功,才能有賞錢,才能晉升,因此,他甚至渴望那一天的到來。
他只是覺得反胃。
風九離也覺得反胃。
他進了自己的屋子,推開門,一個小和尚正摸著惺忪的睡眼往木桶里加熱水。見著風九離,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風施主,你來了,折柳姑娘有命,已為您準備好了熱水。”
可等他看清了風九離身上的鮮血,嚇得立刻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
“知道了,你出去吧。”風九離也笑了笑,想要掩飾住臉上的苦澀,可幽暗的燈光下,卻越發猙獰恐怖,想了想,他又說道,“謝謝了。”
小師傅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風九離把衣服脫了下來,扔在一邊,光溜溜的爬進了大木桶里,洗了把臉,就閉著眼睛坐著。
劍匣架在木桶的上方,血腥味兒彌漫在木桶里,手上的傷口在流血,身體也發出針刺一般的疼痛。
他出離的憤怒,不是因為殺人,而是這種被人脅迫,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他咬著牙,盡量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風九離又開始思考那白絹上的文字,先前出手的時候,他自以為已經掌握了劍招偏轉的軌跡,可是真的刺出去,那偏轉的角度又和平時練習的時候完全不同。
真的是運氣嗎?
這一劍就真的這么巧,偏進了人的心臟里面?
風九離不知道,這東西雖然救了他的命,卻也令人捉摸不透,若真的說這是什么劍招,可是他連最基本的招式都沒有,讓他連練都不知道怎么練。
難不成明天找一套劍招試一下?
風九離低頭,看著渾濁的洗澡水,水很多,有些渾濁,看不清血跡,血腥味兒也被皂角味兒掩蓋住了。
他的傷口也清洗干凈了,只需上上藥,用不了兩天就能恢復,可是他仍覺得一雙手滑膩膩的,仿佛上面的血這輩子都洗不掉了。
他爬出木桶,擦干身體,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擦過寶劍,將帶著血跡的布和衣服都拿到門外,找個了火盆全燒掉了。
火能毀滅很多東西。
可有些東西,即便把他整個人都燒成焦炭,也必將永久存續下去。
第二天,風九離起的很早,他直接來到了練武場,花了半天的功夫用稻草和木棍扎了個假人,為了逼真,他甚至在外面蒙了一層牛皮,穿上了一身皮甲。
他必須試驗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能再靠憑空的猜想,否則再遇到昨晚那種事情,恐怕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調整呼吸,這次還沒有開始誦念長生訣,他就明顯感覺到自己平靜呼吸變得更加容易了。
風九離輕啟嘴唇,誦念文字,抬肩提肘,全神貫注,一劍刺出。
一切如同行云流水。
可是這一次長劍并未發生偏轉,風九離并沒有感到特別驚訝,雖然沒有特意控制,但這種情況和他所猜想的有幾分相同。
這一次,他打算刺的是假人的心臟部位。
長劍如他所愿,不偏一分,不差一毫,就那么輕而易舉的沒入假人心臟,風九離心念一動,長劍回身再刺,依然如此。
練到這里,風九離的心情有些古怪,想著這難道是一門專刺心臟的劍法?
不對,再試一試!
說干就干,風九離花了一個中午的時間,將假人渾身上下都刺了個遍,好不容易弄了一個上午的假人,已經變得千穿百孔。
如他所想,不止是心臟。
人身上任何足以置人于死地的位置,這劍刺出的時候,都不會發生任何的偏轉。
可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專門殺人的劍法?
虧自己先前還給它起名長生訣,如今看來,叫殺生決更為合適。
“你在干什么?”綠衣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身后,看著破爛的假人,皺了皺眉頭,冷聲說道,“需要假人的話,軍隊里有牛筋煉制成的步人兵,刺上幾百劍也不會有事,我可以給你找一個。”
“謝謝綠衣姐。”風九離持劍而立,“姐姐,我想問一下,這世間有沒有專門為殺人而生的劍法。”
“我從未練過有一門劍法,不是為殺人而生。”
聽了這話,風九離只訕訕的笑了笑,“那姐姐看看我這劍法如何?”
說完,他便動了起來,圍著假人轉了一圈,同時連連出劍,每一劍都簡單直接的直取要害,不偏不倚。
“你的劍越來越穩了,看來你的確適合練劍。”綠衣看完之后只是點了點頭,神情并無波動,“可這也配稱作劍法?”
“我知道我這劍法十分拙劣。”風九離聽了綠衣的話也是苦笑,他當然知道,這種直接了當的攻擊入不了綠衣的眼,他說道,“我只是在想,這種攻擊方式日后有沒有可能發展出一套劍招,或者說,有沒有什么樣的劍術跟這種劍法風格相近。”
“風九離,這世間任何一種劍法,所做的事情歸根到底跟你剛才所做的事情相同,都是想方設法的殺死敵人。”綠衣看著他,搖了搖頭,她說道,“只是人不是死物,身上的要害不是那么好刺中的,正因如此,才有了劍術,而敵人也會反擊,正因如此,劍術才講究有攻有守。”
風九離低頭沉思,他說道,“所以說,劍術只有凌厲的攻勢還不夠?”
“不是不夠,而是太過極端,你這一劍過去,敵人不死,死的就是你,這不是劍法,這是拼命。”
“可是與人比武,不就是拼命?”
“但你沒有必要時刻拼命。”綠衣看著他,說道,“來,你向我刺一劍,用全力。”
說著,綠衣的手握住了劍柄,那柄常掛在她的腰畔,兩尺三寸的寶劍!
那一刻,風九離汗毛乍起!
他幾乎立刻就出劍,全力以赴,他下意識的感受到了生死的威脅,仿佛下一刻就要墜入無間地獄!
而這一切的一切,僅僅是因為綠衣的手握住了劍柄。
風九離的劍刺了出去,綠衣后面才出劍,可她這一劍刺出來,不僅隔開了風九離的劍,同時也抵住了他的脖子。
只是一招,有攻有守,精妙至極。
劍尖幾乎已經貼緊了他的皮膚,風九離甚至能夠感受到那冰冷的劍鋒,他一動都不敢動,但實際上他并不如何害怕,他幾乎要拍手叫好!
就這樣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綠衣收劍而立,說道:“你看我這劍術如何?”
風九離無話可說。
他只是點了點頭,綠衣沒有出劍,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以自己的實力,根本不可能戰勝一名歸元境界的高手。
他只是在想,自己又猜錯了,這白絹上的文字,果然不止是刺中要害那么簡單,幸好有綠衣及時指導,否則的話,他怕是又要陷入誤區。
可那樣又該如何?
接下來的三天里,風九離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幾乎入魔,絲毫沒有去管外界因為他放的一把火,已經亂成了什么樣子。
他甚至連那群馬賊都不再關心了。
第三天的夜里,他沐浴更衣,擦拭寶劍,換了一身潔凈的衣服出現在了練武場。
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站著,任憑冷風吹在他的身上。
無星無月。
他緊緊的握著拳頭,手指已經凍僵了,這個春天,一點兒也不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