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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季漢長存(完)(大結局)

  章武四十二年,雒陽會試,來自天下十八州的萬名舉人齊聚于東都雒陽,參加這五年一度的盛會。

  根據大漢《科舉律例》之規定,這五年一度的會試會分成四類考試,政、經、算、工,其中自以政科為重。五百名考生皆是通過州試,并異地任過三年縣丞、縣尉或是郡吏,經三省巡查考核通過后方能獲取參與會試的資格。

  政科的前一百名將能面見天子,并成為大漢中層官吏預備候選人,最低也可補缺縣長、縣令,其中優者更是可入三省六部兩院為官,前途不可限量。

  雖名為政科,但其考試方面極其全面,經、算、工都有涉獵,雖不及其他三科深入,但也不算容易,即便這些人靠鬼蜮伎倆通過了考核,得到了考試資格,若沒有真才實學,也根本無法從中勝出。

  天子也會金殿賜題,作為最后的把關,將濫竽充數者黜退。

  “所以說,這應該已經接近你心中最完美的科舉了吧?咳!咳!”朱雀闕上,兩名白發老者站在城墻邊,眺望遠處貢院中魚貫而入的考生們,年長者發出了感慨。

  李澈嘆道:“哪有什么完美?即便是經過了三十多年,科舉依然沒能完全打破世家大族的壟斷,優者更優,普通家庭中縱然有能學者,大多也強在經、算、工三科。比起從小對政治耳濡目染的官宦世家子弟,他們的劣勢太大了。臣甚至在后悔,將為官績效納入考試資格考核中是否錯了?”

  “呵!”劉備搖了搖頭,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你的家族,如今也算是世家啊,你這樣說真的好嗎?還有,打擊世家大族只是手段,歸根結底不還是為了穩固朝廷,安定百姓?如果為了打擊世家大族,用科舉選出一堆酒囊飯袋,朕是斷然不會同意的。你嘴上雖然這般說,但朕看,你也根本不會同意這樣做。否則當初為何極力反對州試舉人田地免稅的提議?”

  李澈啞然,當初有人提出這一提議時,他還頗為驚訝,有一種跨進到明清時代的錯覺。從表面來看,這樣做是在擴大世家特權,但從長遠看,無疑是在掘世家的根。即便沒有這一特權,世家照樣逃稅漏稅,可若有了這一特權,豪強、平民家里出一個舉人,便能成為特權階級,成為當地世家的利益競爭者。

  長此以往,特權者會變多,但個體也會變弱,更有利于朝廷的中央集權,無疑是類似于推恩令的策略。

  只是這樣做,也是在慢性謀殺那些家中沒有舉人的自耕農和小地主,也會大大加速推進土地兼并,于民有大害。

  因此在李澈與一干世家高官的抵制下,這一提議最終沒有通過。

  不得不說,當歷史車輪轉向成功之后,發展自有慣性,即便李澈還沒有想到,群策群力之下,還是有不少政策提案被其他人提了出來。

  譬如如今的縣—郡—州—會四級考試,完全是地方上自發組織,然后朝廷后知后覺認可并收歸管理的制度。

  起因便是地方州郡每年選送一定人才進京會考時常常爭執不下,礙于朝廷的懲罰制度,地方上也不敢把濫竽充數之輩送來京城,只好先行組織考試,通過名次認定來決定會考人選。

  “陛下說的沒錯,臣當時提出政科考生必須有為官績效便是為此,否則考試選出的都是務虛之輩,縱然博通六經,也不懂治國理政之道,竊據高位后危害恐怕比世家更甚。”

  劉備輕輕頷首,但又不免嘆息道:“可你所希冀重視的算工二科,卻終究難登臺面。朕如今雖然也能理解其重要性,可終究難為。”

  科舉是一項經過一千多年發展才走到巔峰的制度,是封建時代中央集權王朝制度最高成就之一,李澈對其的了解可以說也只有一鱗半爪。只是根據實際,以及后世的一些論斷慢慢調整。明清科舉的負作用,就連教科書中都多有提及,李澈自然要想辦法將之規避。

  只是事到如今,李澈也不得不感慨,制度的變遷自有規律和需要,非人力所能強扭。即便他一力推動多科目科舉,但除卻“經”科仍然頗受重視,僅次于政科,算、工二科的人才還是頗為凋敝,少有聰慧者愿意參與。

  畢竟政科出身就相當于拿到了通往三省六部兩院上層的一張入場券,能不能走到那一步是另說,但至少有了資格。經科出身也能往禮部、官學體系中任職,地位也算高隆。

  算工二科,至多也只能為州郡吏員,或是民部、工部之吏,基本不可能為官,官吏之別的隔閡依然沒有消除。

  畢竟生產力限制,朝廷根本不可能將官吏一視同仁,朝廷甚至為了節約支出,很多縣級吏員都是縣令縣長自己出錢招募的,或是地方家族為了擴大影響力,派人白干活。

  在這個時代,九成無法解決的問題都可以歸咎為兩個字——缺錢。

  李澈撫須道:“陛下倒也不必如此悲觀,種子已經種下,哪怕生長的慢些,終究會生根發芽。算學與工科尚在萌芽,難以顯現用途,可隨著發展,遲早會引起后世君臣的重視。更何況我們已經盡力從經濟上進行支持,大量普通出身的百姓可以通過這兩條渠道上升,算學與工科都是需要天賦異稟者推動發展,在這方面,無疑是人口基數更大的平民更有優勢。比起少量的世家官僚,他們之中才更易出現這類人才。”

  “咳!咳!”劉備又重重咳嗽兩聲,嘆道:“朕能感覺到,朕時日無多,恐怕是看不到你描繪的那一天了。”

  李澈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強笑道:“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該做的也都做了,臣相信太子他們會做的更好。”

  提起太子,劉備皺了皺眉頭,喟然道:“若非你那兩名學生實在不凡,陸伯言等人也是輔政之選,朕還真的難以放心。不過從這五年孔明為首相、仲達為次相的情況來看,倒也能抱以希望。”

  “還是那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大漢正是蒸蒸日上之時,何必過于憂慮呢?且看來日吧。”

  章武四十三年正月,七十五歲的劉備躺在病榻上,已是氣息奄奄,李澈側坐在榻邊,兩只枯瘦蒼老的手掌握在了一起,相顧無言。

  殿中還跪侍著一人,卻是當朝皇太子劉禪,然而在這般情形下,即便是皇太子,他也沒有插話的余地。

  虛弱的劉備輕聲道:“朕想過很多次,快死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多次想過握著太子的手向你托孤。可如今看來,你倒是先朕一步完成了傳承,抽身快活去了。你說得對,朕是將逝的皇帝,你是老邁的相國,我們應該相信下一代,相信太子和孔明他們。”

  李澈眼眶微紅,哽咽道:“臣已力不從心,國事實在無能為力。太子有圣君之相,孔明有宰輔之才,仲達有玲瓏之心,也無需臣這將朽之人多事,陛下不必掛懷。”

  劉備臉上閃過一抹黯然,顫聲道:“

  章武二十四年,公與和公達去世;章武二十五年,元皓和正南去世;

  章武二十八年,優游和子仲去世;章武三十年,文遠去世;

  章武三十一年,文若和伯圭兄去世;章武三十二年,元嗣和憲和去世;

  章武三十四年,云長去世,章武三十五年,益德去世;

  章武三十六年,子龍去世;章武三十八年,元常和儁乂去世…

  如今,凌煙閣舊臣只剩你和長文了,朕仿佛還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四十三年,朕沒有愧對當年的諾言,朕做到了,你們也做到了,萬世君臣儀表,我們當之無愧!朕有臣如此,甚是榮幸!”

  李澈緊緊抓住劉備的手,泣聲道:“能得君如此,臣等亦榮。”

  聲嘶力竭的話語似乎耗盡了劉備的氣力,連連大喘氣后,劉備神色才有所恢復,扭頭對著劉禪道:“太子,你過來。”

  劉禪膝行至榻前,伏身哽咽道:“父皇,兒臣在這里。”

  “看到了嗎?朕與明遠他們的君臣牽絆?”

  “兒臣看到了!”重重點了點頭,劉禪已是淚流滿面。

  “朕起自微末,幸得諸臣助力,志同道合,乃成奪天之功,再興大漢。四十三年兢兢業業,未敢有絲毫懈怠,只因當年之愿,便是治國安邦平天下!

  然天不假年,功業未成,體弱難支。汝自幼拜明遠為師,學業可堪有成,但志趣未在政事,朕心實明。孔明、仲達、伯言,皆世之良臣,汝可親之信之,倘有不解,自可尋明遠釋疑。朕不求汝開疆擴土、萬世流芳,但愿心系蒼生、予民安康。

  為君,朕予汝一言:民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為父,吾予汝一言: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惟賢惟德,能服于人。

  愿汝與孔明等人再續君臣之誼,使我漢室之德不因易世而廢,愿汝能以蒼生社稷為重,使我漢祚永固延綿。如此,朕九泉之下亦可安息,切記…切記…”

  聲音漸小,枯瘦的手掌也無力地落下…

  “太醫!太醫!”

  一陣喧鬧之后,痛哭聲傳出了大殿,悲痛的情緒很快傳遍九州大地,雖不知有多少人為之共情,但每多一人,九泉下的君王或許便能稍有所慰。

  李澈與劉禪并肩而出,立于月色之下,抬頭望月,李澈恍惚間看見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只是身邊之人又不同了。

  “老師,我…”

  “老師知道你沒有準備好,但記住,你不僅是劉玄德的兒子,也不僅是為師的徒弟,你就是劉禪。高祖之子有惠帝、文帝,光武之子有明帝,你想做誰?還是做你自己?

  為師,我予你一言: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想通了這些問題,你便能明白該怎么做皇帝。”

  劉禪一把抓住李澈的袖子,泣聲道:“老師為何不愿助我?”

  “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孔明、仲達,勝為師多矣,何須為師來添亂?便是世民的未來,為師也從不干預,你的未來,也該由你自己去掌握。”李澈搖搖頭,抬頭望月,嘆道:“陛下已經走了,長文也快了,為師時日想來也不過數年,可我們希望大漢如這亙古之月一般長存于世,這需要你們來完成。太子,未來在你手中。”

  輕輕掙開抓住衣袖的手,李澈大步向宮外走去,這里的主持也不需要他來了,現任首相和次相會處理得很好。

  當真的逝去之后,反倒是無比坦然,數十年來已經送走了太多的老友,哪怕一些人已經反目為敵,但將死之時,一切也都煙消云散。于劉備也沒有什么不同,他要做的,也只是明日來在靈前拜祭。

  唯可慮者,便是將來自己故去之時,恐怕沒有老友來送別了,李濟(字世民)這倒霉孩子恐怕是靠不住的,但有孔明在,應該能安安穩穩躺進棺材里。

  當閉眼的那一瞬間,往后的風花雪月、世事變遷便與他們再無干系,如劉備一般撒手而去,只惟愿這大漢真能如他們所想一般,如這亙古之日月一般長存于世。

  章武四十三年四月初三辛亥,帝崩于雒陽崇陽殿后殿,年七十五。謚號昭烈,有司奏上尊廟曰烈祖。

  建興二年二月初七甲戌,群薨于雒陽,年六十九,謚曰靖侯,配享太廟。

  建興四年五月初九癸巳,澈薨于雒陽,年七十四,謚曰文襄,配享太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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