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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季漢長存(七)

  雒陽大朝會上正在討論北疆傳來的消息,坐在公卿最前列,大漢幾位相國之一忽的開口道:

  “臣以為,蹋頓不過疥癇之患,其勇而無謀,不足以鬧出大亂,函告幽州刺史及都督加強戒備即可,朝廷不必在意太多。北境之事,戒備鮮卑為要。”

  相國開口,按理說本不會有人公然反對,就在所有人以為塵埃落定之時,一名年輕的官員忽的出列,蹙眉道:

  “陛下,左仆射此言大謬!蹋頓乃總攝烏桓三王部的烏桓大人,在北境烏桓族中名望匪淺,豈能等閑視之?幽州之安穩來之不易,若漠然無視,釀成大禍,誰能…”

  首相李澈開口打斷道:“此議乃政事堂共識,非荀仆射一人獨斷,烏桓不足慮,當以鮮卑與西域為重。”

  大殿中,百官秩序井然,但手心卻都攥了一把汗。

  首相李澈,竟然放下身段在朝堂上駁斥一名禮部鴻臚寺官吏,一向還算風平浪靜的朝堂上出現了這般爭執,自然讓不少人為之緊張。

  在政事堂制度出現后,百官都明白,大漢國策的決定權就在政事堂那幾名相國手中,大事基本都會先過政事堂,再上朝會討論。是以相國們一般很少在朝會上發言,一旦開口,必然是一言九鼎。

  就算是尚書左右仆射這些排名靠后的相國亦是如此,更別提位列首相的李澈。

  鴻臚寺官吏站出來反駁尚書左仆射已經夠驚人了,連首相都親自下場,這場朝會的氣氛頓時變得頗為詭異。

  而且,這三人的關系也錯綜復雜,就連御座上的天子似乎都很有興趣看看這場爭執,并沒有及時制止。

  鴻臚寺主簿荀緝,門下右侍中荀攸荀公達之子,也是首相李明遠之徒。而他反駁的尚書左仆射,正是他的叔祖荀彧荀文若。

  荀彧對于自家侄孫當廷反對一事并不意外,而荀緝卻被李澈的反應驚到了,在看過李澈的臉色后,荀緝低頭道:“是下官考慮不周,請首相與左仆射恕罪。”

  不明所以的人暗暗惋惜沒有好戲看了,大約知道內情的人則是暗暗嘆氣,不少人看向荀緝的眼神多了幾分欣賞。

  “老師,蹋頓的事真的不用擔心嗎?”

  一身儒袍,卓然風流的荀緝束手立于堂中,雖然容貌姿態已與荀攸七八分相似,但氣度顯然差了不少,神情有些不安地向李澈請示北疆事宜。

  作為李澈的第二名學生,又是潁川荀氏子弟,荀緝三年前甫一加冠便參加科舉,一舉及第,成為尚書省的一名下級官吏。

  正常來說,作為李澈的弟子,荀緝自不必這般急于參加科舉,能在自家老師身邊呆久些,好處無法計量。但荀攸他們顯然有自己的考量,雖然李澈對這番操作一直嗤之以鼻,并嘲笑荀攸活得越久,膽子越小,但荀攸的處世哲學自然不會被李澈的一番話推翻。

  無視了老友的嘲諷,荀攸堅持讓荀緝盡快離開李澈,既是保護荀緝,也是為李澈好。

  而今日來請教李澈,自是因為朝堂上的事超出了荀緝的預料。自章武元年之后,原本與李澈還算和睦的荀氏變得生疏了許多,二荀甚至在政事上幾次與李澈唱反調。

  放到八年的時間里,次數不算多,但作為第一重臣,被如今事實上的第一世家代表人物唱反調,這其中意味足以讓人細品。

  荀緝夾在兩方之間,自然頗為為難。雖然不管是李澈還是荀氏,都沒有將他牽扯進來的意思,可看著至親與恩師之間矛盾頻發,荀緝自然難受。私下里難免羨慕司馬懿,河內司馬氏也是大族,可司馬氏卻從來唯李澈馬首是瞻,是堅定地“首相派”,司馬懿作為李澈的弟子,自然頗為舒心。何曾像他一般為難?

  對于幽州的蹋頓,荀緝第一反應就是必須重視。因為蹋頓乃至整個幽州如今的局面都是李澈一手促成,不管是扶持軻比能,還是讓蹋頓低頭,都是章武年間首相的大功績。

  一旦蹋頓降而復叛,難免被人攻訐首相當年處事不當。

  本以為荀彧又是刻意尋李澈麻煩,如今看來倒是誤會了,這是政事堂諸相共同決定,卻借荀彧之口道出罷了。

  但身為主管外務的禮部鴻臚寺主簿,荀緝也很好奇為何相國們對蹋頓如此藐視。難得有機會在李澈面前請教問題,荀緝自然要抓住機會。

  看著荀緝這般模樣,李澈又好氣又好笑,但心中也涌過一絲暖流,荀緝對他的回護,他自然是能感覺到的,為師有徒如此,足以無憾。

  但徒弟的問題還是要回答的,想了想,李澈開口道:“正如文若所述,蹋頓勇而無謀,雖有總攝三王部的權力,卻遠不足以將幽州烏桓整合。再加上今時不比往日,朝廷已經穩定,在北境經營良久,蹋頓如果在八年前狠下心鬧一場,為師還未必能盡快解決。可如今還想再鬧?過了這個村也就沒這個店了。”

  “老師是否太過樂觀了?萬一他與鮮卑…”

  李澈哈哈大笑道:“鮮卑?步度根忙著搶魁頭的遺產,扶羅韓是個軟骨頭,至于軻比能…你信不信他檢舉蹋頓的檢舉信正在路上?蹋頓如果想與鮮卑里應外合,讓幽州淪陷。那為師只能說,他還是那么愚不可及!”

  見荀緝有些愣神,李澈嘆了口氣,攤攤手道:“真的不必擔心太多,為師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年輕了,沒人能坑害到你師父,你父親不行,你叔祖也不行。況且他們自有深意,雖然為師無法認同,但也知道他們沒有惡意。你作為尚書省下級官吏,在朝堂公然頂撞主官,此事可大可小,還是謹慎為妙。哪怕是師徒、父子,在朝堂上就是上下級關系,勿要把私人關系太多地帶到工作中。至少…做也要做出公私分明的樣子”

  荀緝慚道:“學生莽撞,待回家后向叔祖請罪。”

  李澈輕輕點頭,揚了揚手中的紙張道:“荀文若也不會把這種事記在心里,放心吧。另外,政事堂商議的結果便是加強對鮮卑的關注,你作為鴻臚寺主簿,接下來還要多加注意步度根方面的動向。至于軻比能,為師的閑棋一直在起作用,倒是不必在意,他還有大用。”

  荀緝隱隱有些好奇,李澈的那枚閑棋太過神秘,連他也只知道一鱗半爪,但他也清楚相關保密的重要性,只是應承道:“老師安排妥當,學生自當奉命。”

  李澈微微一笑,慢慢將案幾上的紙張卷了起來,放在火焰上焚毀,火焰搖曳,被照耀得忽明忽暗的眼中映出了慢慢消失的字,當掃過那個“木”字之時,李澈也不免有些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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